下午三点，沈多准时出现。今天的他，一反常态地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头发也精心打理过，整个人显得成熟而锐利。那张娃娃脸被包裹在严肃的商务气息里，产生了一种奇特的禁欲感。他看起来不像是来喝咖啡的，倒像是刚从陆家嘴的某个董事会会议上下来。
他没有坐吧台，而是选了靠窗的一个安静角落。苏末注意到，他的情绪似乎不高，眉宇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疲惫和烦躁。
“你的‘初恋’。”苏末将一个托盘轻轻放在他面前。这次，她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安静地等待他的反应。
沈多低头看去，托盘上放着一个造型别致的高脚杯。杯子里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一种咖啡，而是一杯层次分明的特调饮品。最底层是晶莹剔透的、带着细密气泡的汤力水，中间悬浮着几颗红色的、的覆盆子果肉，最上层，则是一份缓缓注入的、深褐色的意式浓缩咖啡。咖啡的油脂与汤力水的气泡碰撞、融合，形成奇妙而美丽的纹路。杯沿上，还挂着一片新鲜的青柠檬。
“这是……Espresso Tonic？”沈多认出了这杯饮品的原型，这是一款在精品咖啡圈很流行的夏日特饮。但苏末的版本，显然加入了她自己的理解。
“它叫‘覆水难收’。”苏末淡淡地解释道，“初恋，不就是这样吗？开始的时候，像汤力水里的气泡，充满了新鲜和刺激的幻想。中间会尝到覆盆子的甜，也会尝到柠檬的酸。但当咖啡的苦涩和现实融合进来，一切就都变了味。不管曾经多美好，最后都像这杯咖啡一样，混合在一起，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覆水难收，只能一口喝下，接受所有的味道。”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沈多平静无波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涟漪。他看着眼前的这杯“覆水难收”，又抬头看了看苏末。她今天似乎也格外平静，那双总是燃烧着战火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清澈的湖水，倒映着他的身影。
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气泡在舌尖炸裂的刺激感，汤力水独特的微苦，覆盆子被牙齿咬破时迸发出的酸甜汁水，青柠檬带来的清新气息，以及最后，浓缩咖啡那醇厚而霸道的苦，五种味道在他的口腔里交织、碰撞、翻滚，最后融合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这味道，像一场盛大的、兵荒马乱的青春。
沈多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画面。也是一个夏天，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递给他一瓶冰镇的柠檬味汽水，笑着说：“阿多，太苦了就喝口甜的吧。”那时的他，正因为第一次创业失败而焦头烂额。女孩的笑容，是那个夏天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后来呢？后来，那个女孩走了。在他事业最成功的时候，在他以为可以给她一切的时候，她却选择了离开。理由是，他身上的“苦”，己经盖过了所有的“甜”。
他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和落寞。他第一次，在一个外人面前，露出了自己内心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部分。那张总是带着狡黠和玩味笑容的娃娃脸，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脆弱的安静。
“怎么样？”苏末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表情，心里有些打鼓。她是不是……玩脱了？这个话题，似乎触碰到了他不想被人知道的禁区。
沈多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末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他才缓缓地抬起头，眼底的那抹落寞己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苏末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看着她，嘴角扯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声音有些沙哑地说：“你赢了。”
然后，他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不过，我的初恋，没有覆盆子的甜。从头到尾，都只有柠檬的酸，和咖啡的苦。”
说完，他将杯中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皮夹，抽出几张百元大钞放在桌上，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的背影，第一次，显得有些仓皇。
苏末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桌上的那几百块钱，和那个空了的、还挂着青柠檬片的杯子，心里五味杂陈。她好像，不小心打开了魔王的潘多拉魔盒，窥见了他心里最深的秘密。这场本该是轻喜剧的战争，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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