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在黑风岭的群峰间尖啸,卷起雪沫,抽打在张文、铁蛋和小石头如同冰雕般的脸上。他们站在那块巨大的、的黑色岩石上,前方是吞噬一切的云海和狰狞的绝壁。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小石头彻底淹没。
“文…文叔…”小石头的声音带着哭腔,牙齿咯咯作响,“这…这咋走啊?没…没路了…”
铁蛋拄着拐,那条僵硬的残腿在刺骨的寒冷和高处的稀薄空气中剧烈颤抖,几乎失去知觉。他死死盯着云雾深处那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孤峰,独眼里是破釜沉舟的凶光,却也掩不住一丝面对天地之威的渺小与无力。这地方,比死人沟凶险百倍!连落脚的地方都难找,何谈活命?
张文没有回答。他像一尊被风雪打磨了千万年的黑色岩石,稳稳地钉在巨石边缘。狂风吹乱他花白的发茬,吹得他破旧的皮坎肩猎猎作响,却吹不动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他的目光,没有投向那看似遥不可及的孤峰,而是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视着脚下这片被云雾半遮半掩、如同巨大伤口般撕裂山体的深邃峡谷——鹰愁涧。
涧深不知几许,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万仞绝壁,黑沉沉的岩石上挂着巨大的、幽蓝色的冰瀑,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泽。涧底被翻滚的、如同浓稠牛奶般的雾气彻底吞没,只隐约传来沉闷的、如同巨兽喘息般的轰鸣——那是涧底奔腾的暗河。
张文的目光,死死锁在对面绝壁中段,一处极其隐蔽的凹陷处。那里似乎有一道极其狭窄、被冰雪和枯藤半掩的天然裂隙,如同绝壁上一道不起眼的伤疤。更关键的是,在裂隙的上方,紧贴着崖壁根部,似乎有一片相对平坦的、被巨大凸出岩棚遮挡的台地!那岩棚如同天然的屋顶,下方隐约可见的黑色岩土,甚至…似乎有一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冰雪的深色反光——是水?!
“看那儿!”张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兴奋,指向那道裂隙和上方的岩棚台地。
铁蛋和小石头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眯着眼在狂舞的雪沫和翻涌的云雾中努力分辨。小石头看了半天,只看到一片令人眩晕的陡峭和死寂。铁蛋的独眼却猛地一亮!
“像是…一道缝!上头…有块平地?还有…水光?”铁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嘶哑。
“不是像,就是!”张文斩钉截铁。他猛地解下背囊,掏出那架简陋的单筒“千里眼”,凑到眼前,极力稳定住被寒风吹得摇晃的手臂,死死对准那片区域。
透过模糊的镜片和飞舞的雪幕,视野依旧不清,但那道裂隙的轮廓更加清晰了!它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入口处堆积着厚厚的积雪和倒挂的冰凌。裂隙上方那片被巨大岩棚遮蔽的台地,也露出了更多细节——面积比预想的要大,像半个被掏空的山腹!靠近崖壁的根部,确实有一小片未结冰的、墨绿色的水洼!在台地的边缘,甚至能看到几丛在寒风中顽强挺立的、枯黄的矮灌木!
“鹰愁涧…鹰愁涧…”张文放下“千里眼”,低声重复着这个凶险的名字,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近乎残酷的笑意,“好地方!真是个好‘耗子洞’!”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钉在铁蛋和小石头脸上:“下涧!摸过去!看看那缝,能不能钻上去!看看那台子上,能不能猫下一窝人!”
下涧的路,比登天更难。
他们放弃了翻越群峰的念头,沿着发现裂隙这一侧相对“平缓”的陡坡,几乎是贴着崖壁,一点一点地向深不见底的涧底挪动。所谓的“路”,不过是积雪覆盖下嶙峋的岩石棱角和偶尔能借力的枯树根。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张文打头,用柴刀砍断碍事的枯藤,试探着落脚点,再用带来的粗麻绳系在突出的岩石或树根上,垂下去给后面的铁蛋和小石头借力。铁蛋拄着拐,那条残腿在这种近乎垂首的地形下彻底成了累赘,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钻心的剧痛和巨大的风险。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抓住绳索,依靠双臂的力量和意志向下滑降,有好几次脚下一滑,身体悬空,全靠张文和小石头死死拽住绳索才没坠入深渊。汗水、雪水浸透了他的棉袄,寒风一吹,冻得他嘴唇发紫,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
小石头跟在最后,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韧性。他学着张文的样子,寻找落脚点,传递绳索,还要时刻关注着铁蛋的状态,稚嫩的小脸上满是紧张和专注,早己忘记了之前的恐惧。
当他们终于筋疲力尽,滑降到裂隙入口附近一块仅容三人站立的、被冰雪覆盖的凸出岩石上时,时间己近傍晚。涧底的风更大,卷着雪沫和水汽,冰冷刺骨,那沉闷的轰鸣声近在咫尺,震得脚下的岩石都在微微颤抖。
裂隙就在头顶上方不远处。入口果然狭窄,被厚厚的积雪和倒垂的巨大冰锥堵塞了大半,只留下一个歪歪扭扭、黑黢黢的洞口,像巨兽微张的嘴,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我先上。”张文将背囊和“老套筒”解下递给铁蛋,只带着柴刀和绳索。他活动了一下冻得发僵的手指,深吸一口气,猛地跃起,抓住裂隙入口上方一块凸起的岩石!身体悬空!脚下是翻滚的浓雾和深不见底的黑暗!
小石头吓得差点叫出声,死死捂住了嘴。
张文双臂肌肉坟起,如同老树的虬根。他双腿蹬在湿滑冰冷的岩壁上,一点一点向上挪动,用柴刀小心地砍断入口处那些摇摇欲坠的冰锥。冰屑簌簌落下,掉进深渊,无声无息。砍开一个勉强能钻进去的口子后,他先将绳索一端牢牢系在一块坚固的岩石上,另一端垂了下去。
“铁蛋!把绳子绑腰上!小石头,你在下面顶着点他!”张文的声音从裂隙里传来,带着嗡嗡的回响。
铁蛋将绳索在腰间缠了几圈,打了个死结。他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涧底,又看了看那条僵硬的残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将拐杖递给小石头:“拿着!待会儿递给我!”然后,他抓住绳索,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攀爬。小石头在下面死死顶着铁蛋的脚,给他一点微弱的支撑。
攀爬狭窄的裂隙,如同在巨兽的肠道里穿行。冰冷湿滑的岩壁挤压着身体,尖锐的岩石棱角刮破了皮袄,留下道道血痕。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入口处透进的一点惨白天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说不出的、万年沉积的阴冷气息。张文在前方引路,不时提醒着落脚点和头顶的凸石。
这段路不长,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当铁蛋几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被张文从上方猛地拽出裂隙口时,他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那条残腿如同灌满了铅,彻底失去了知觉。
紧接着,小石头也艰难地爬了上来,小脸煞白,浑身被冷汗和雪水浸透。
三人躺在冰冷的岩石上,暂时都动弹不得。但下一秒,当他们的目光适应了此地的光线,看清周围的环境时,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疼痛!
这里,就是张文在“千里眼”中看到的那片被巨大岩棚遮蔽的台地!
比预想中更加开阔!足有半个堡垒大小!地面是相对平坦的黑色岩土,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冻雪。最令人惊喜的是,在靠近绝壁根部,果然有一个脸盆大小的泉眼!泉水从岩石缝隙中汩汩涌出,清澈冰凉,汇成一条小溪流,沿着台地边缘一条天然的沟壑,流向岩棚之外,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坠入下方翻涌的雾气中!泉眼附近,热气蒸腾,竟有一小片区域没有积雪,顽强地生长着几丛低矮的、墨绿色的苔藓和几株不知名的耐寒灌木!
岩棚巨大无比,向前突出数丈,像天然的屋顶,将整个台地牢牢遮蔽。抬头望去,只能看到岩棚底部嶙峋的岩石和垂下的冰凌,根本看不到天空!寒风和雪花被彻底隔绝在外!这里,像是一个被遗忘在绝壁之上的、与世隔绝的温暖巢穴!
“水!活水!”小石头第一个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扑到泉眼边,用冻得通红的手捧起一捧水,贪婪地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泉水带着一丝甘甜,瞬间滋润了干渴冒烟的喉咙,也点燃了眼中的光芒!
铁蛋挣扎着坐起身,看着这处绝地中的“桃源”,独眼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巨大震撼和狂喜!他用力捶了一下身下冰冷的岩石,声音嘶哑:“天爷…真…真有这种地方!”
张文缓缓站起身,走到台地边缘。这里视野极佳,透过岩棚边缘垂挂的冰凌缝隙,可以俯瞰下方翻滚的云雾和对面遥不可及的绝壁。那条狭窄的裂隙,是他们唯一的通道,如同巨兽咽喉,易守难攻!除非敌人插上翅膀,否则休想轻易上来!而一旦上来,在这狭窄的平台上,也将成为活靶子!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天赐之地,从汩汩的泉眼,到平坦的岩土,再到那巨大的、遮风挡雨的岩棚…最后,落回那条如同生命线般的狭窄裂隙。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狂喜的表情,只有一种如同寒铁淬火后的冰冷和决断。他猛地转身,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泉水的叮咚声中炸响:
“就是这儿了!”
“鹰愁涧顶,以后,就是俺们的新窝!”
堡垒的木栅门在栓柱和狗剩的合力下,被猛地拉开。门外不再是熟悉的、被积雪覆盖的山林小径,而是通向一片白茫茫的、充满未知凶险的绝域。寒风裹着雪粒子,如同冰刀般灌入,吹得火塘里那点可怜的余烬瞬间黯淡下去。
堡垒内,一片肃杀。没有人哭泣,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和装备摩擦的窸窣声。每个人都背着沉重的背囊,里面装着分好的、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粮食、盐块、肉干,还有各自的武器。婆娘们用能找到的最厚的破皮子,将年幼的孩子紧紧捆缚在自己背上。二丫和几个半大孩子,则吃力地扛着捆扎好的、最简陋的铺盖卷和炊具。
王老蔫和他带来的半大孩子,被栓柱用一根结实的麻绳捆住了手腕,连成一串。王老蔫面如死灰,眼神里只剩下恐惧和认命。那半大孩子则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抓着王老蔫的衣角。
张文站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座被烟火熏黑的石堡。那冰冷的打铁炉,那熟悉的石壁角落…这里曾是他们用血汗浇灌出的巢穴,如今却要亲手将它遗弃,如同蜕去一层沾满血迹的旧壳。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在铁蛋拄着拐、紧握“老套筒”的身影上停留一瞬,在小石头紧张又带着一丝兴奋的脸上掠过,最后定格在栓柱那布满焦虑和决然的脸上。
“柱子,你打头。”张文的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千钧之力,“按俺画的道儿走。眼睛放亮,耳朵竖起来。”
“铁蛋,你殿后。盯着尾巴。”
“其他人,跟紧!掉队了,没人回头救!”
“走!”
沉重的堡门在众人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落闩的声音如同最后的丧钟,被风雪瞬间吞噬。他们像一群被逼入绝境的孤狼,一头扎进了茫茫雪原。
迁徙之路,每一步都踏在生死线上。
张文画出的路线,是他在探路时用命蹚出来的“鬼道”,避开了己知的巡防营营地和胡子活动频繁的区域,专挑最荒僻、最险峻的密林深谷走。即便如此,凶险依旧无处不在。
积雪深可没膝,甚至没腰。每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拔出深陷的腿脚。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剔骨钢刀,轻易穿透厚重的皮袄,带走身上最后一点热量。孩子们很快就被冻得哇哇大哭,又被母亲死死捂住嘴巴,只能发出压抑的呜咽。
第一天傍晚,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就将他们困在了一处狭窄的山坳里。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天地间一片混沌,几步之外就看不见人影。气温骤降,呵气成冰。众人只能紧紧挤在一起,用身体相互取暖,用带来的破油布勉强遮挡风雪。栓柱带着狗剩几个半大小子,拼命在雪地里刨出一个浅坑,让婆娘和孩子们蜷缩进去。那一夜,寒冷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个人的意志。王老蔫带来的那个半大孩子发起了高烧,在昏迷中说着胡话,二丫用雪水给他降温,收效甚微。天亮时,孩子的身体己经僵硬。
没人说话。栓柱默默地用雪掩埋了那小小的尸体。张文看了一眼,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吐出一个字:“走。”
第二天,他们需要横穿一条被积雪覆盖的冰河。表面看似平坦,底下却是湍急刺骨的暗流。张文和栓柱用长木棍探路,小心翼翼地在前面踩实。轮到背着孩子的婆娘和扛着重物的半大孩子时,意外还是发生了。一个婆娘脚下冰层突然破裂,尖叫着向冰冷的河水中陷去!她背上的孩子吓得大哭。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的招娣猛地扑过去,死死抓住那婆娘的胳膊!栓柱也红着眼睛冲过去,和几个汉子一起,连拉带拽,才将湿了半身的婆娘和孩子拖了上来。人救上来了,但那婆娘背着的、装着部分粮食和盐的背囊,却掉进了冰窟窿,瞬间被激流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损失的口粮和珍贵的盐,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第三天,最艰难的路段到来了——攀爬通往鹰愁涧那道如同天堑般的陡峭岩坡。就是张文他们发现裂隙的那一侧。
面对近乎垂首、覆盖着冰雪和松动碎石的岩壁,绝望再次笼罩了人群。婆娘们看着怀里的孩子,看着那高不可攀的绝壁,无声地流泪。连栓柱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栓柱!带人,砍树!做拖橇!”张文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了绝望,“重的家伙,粮食,盐,放橇上!用绳子拉!”
“铁蛋!小石头!看着王老蔫他们!”
“能爬的,跟着俺!绳子绑腰上!一个跟一个!踩俺的脚印!”
张文第一个向岩壁发起了冲锋。他将绳索一端牢牢系在腰间,另一端甩给下面的栓柱。他用柴刀在冰雪和岩石上凿出浅浅的落脚点,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岩缝,像一只壁虎,一点一点向上挪动。每上升一段,就将绳索固定在突出的岩石或树根上。
下面的人,栓柱和几个力气最大的汉子,负责用绳索拉动沉重的拖橇。每一次拖拽,绳索都深深勒进他们的肩膀,在寒风中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霜挂在眉毛胡子上。婆娘们则抱着孩子,或者背着轻便的背囊,抓住垂下的绳索,踩着张文开出的落脚点,艰难地向上攀爬。招娣和一个婆娘合力抬着一小袋宝贵的盐,咬牙跟在后面。
轮到招娣时,意外发生了。她脚下的一块岩石突然松动脱落!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尖叫着向后仰倒!装着盐袋的背囊脱手飞出!她整个人向陡坡下滑去!
“招娣!”在她旁边的栓柱目眦欲裂!他完全不顾自己正拉着绳索,猛地松开手,如同出闸的猛虎,一个飞扑,死死抓住了招娣挥舞的手臂!巨大的下坠力带着两人一起向下滑去!栓柱的另一只手拼命地抠抓冰雪和岩石,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淋漓!终于在滑落了七八尺后,被一块凸起的岩石挡住!
盐袋顺着陡坡滚落下去,撞在岩石上,破开了口子,灰白色的盐粒如同生命般洒落在雪地上,刺目惊心。
“盐!盐!”二丫失声惊呼,心痛如绞。
“别管盐了!拉人!”张文在上面厉声吼道。
几个汉子七手八脚,用绳索和木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惊魂未定、手臂擦伤的招娣和肩膀脱臼、疼得满脸冷汗的栓柱拉了上来。栓柱的左手血肉模糊,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看着散落在下方陡坡雪地里、无法捡回的珍贵盐粒,堡垒里所有人的心都在滴血。那是用命换来的命根子啊!
“走!继续上!”张文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甚至更加冰冷。他看了一眼脸色惨白、还在发抖的招娣,又看了一眼咬牙忍痛的栓柱,转身继续向上开路。生存的残酷,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眼泪和悲伤,换不来活路。
当最后一个人——被铁蛋和小石头连推带拽弄上来的王老蔫——终于连滚爬爬地翻过岩坡顶端,踏上那块熟悉的、被岩棚遮蔽的凸出岩石时,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正透过岩棚边缘垂挂的巨大冰凌,在涧底翻涌的云雾上投下血一般的残红。
所有人都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如同离水的鱼,大口喘着粗气,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失去部分盐粮的巨大沮丧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张文没有休息。他解下背囊,走到台地中央那片相对平坦的黑色岩土上。他拔出腰间的顺刀,那刀身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寒芒。
他走到台地靠近裂隙入口的一侧,这里地势略高,视野可以覆盖整个入口区域。他选了一个位置,双手握住刀柄,高高举起,然后狠狠地将刀尖插入冰冷的岩土之中!
噗嗤!
锋利的刀尖破开冻土,深深楔入!
“这儿!”张文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台地上炸响,带着一种开天辟地般的决绝,“埋第一根桩!”
“从今儿起!这儿!就是俺们的家!”
这一声吼,仿佛抽干了所有人最后的力气,却也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绝望的阴霾!家!这个字眼,在这绝壁之上的死地,带着一种荒诞又无比沉重的力量,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短暂的死寂后,栓柱第一个挣扎着爬起来,他忍着肩膀的剧痛,红着眼睛嘶吼道:“埋桩!搭窝棚!给老子干起来!”
狗剩、二豆几个半大小子也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咬着牙爬起来,去找散落在周围的、被拖上来的木料。二丫和婆娘们挣扎着起身,安抚着背上的孩子,开始清理台地上的积雪和碎石。铁蛋拄着拐,拖着那条麻木的残腿,走到台地边缘,选了一个视野最开阔、能俯瞰裂隙入口和下方云雾的位置,默默地将自己的“老套筒”架好,独眼警惕地扫视着深渊。小石头则跑到泉眼边,用破瓦罐小心地接满清澈的泉水。
张文拔出插入岩土的顺刀,看着刀尖上沾染的黑土。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忙碌起来的人群,望向岩棚外翻涌的、如同怒涛般的云雾和对面沉默的、如同远古巨兽般的黑色绝壁。
寒风依旧在涧底呼啸,卷起雪沫,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但在这片被岩棚遮蔽的、小小的台地上,第一缕属于“家”的、微弱而顽强的生机,正随着那插入冻土的刀痕,悄然勃发。险地新家,以血泪奠基,在绝境中生根。未知的征途并未结束,只是在这万仞绝壁之上,暂时寻得了一处搏命的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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