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带着一溜灼热的火星和刺鼻的松烟,呼啸着砸向几十步外雪地上那团灰褐色的死鹿。张文几乎是闭着眼扑出去的,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粒子,像无数把小刀狠狠刮在脸上,瞬间冻麻了半边脸皮。紧随其后的铁蛋,那声“娘的畜生!滚开!”的怒吼,带着破音的嘶哑和豁出一切的狂暴,在死寂的雪原上炸开,震得张文耳膜嗡嗡作响。
“嗷呜——!”
几声短促、惊怒、近在咫尺的狼嚎猛地响起!几道幽绿的鬼火在张文眼角余光里一闪而没,带着被火光惊吓的仓惶,迅速消失在侧面的灌木丛后。空气里那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野兽膻腥味,仿佛凝固了一般。
“快!”张文甚至没看清火把砸没砸中,落地瞬间,身体本能地前扑翻滚,溅起大蓬雪粉,手脚并用地扑向那团灰影!冰冷的雪沫呛进鼻腔,冻得他一个激灵。铁蛋挥舞着火把紧随其后,疯狂地扫视着西周,火焰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跳跃的光芒驱赶着周围浓稠的黑暗和潜在的危险。
那鹿尸比想象的更近!张文几乎是扑到了它身上。入手一片冰冷僵硬,皮毛上沾满了凝固的血块和冰碴。果然是一头半大的狍子,脖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一条后腿不自然地撇着,显然是在奔逃中撞断了骨头,又被狼群撕咬过,肚子上有个血糊糊的大口子,内脏都冻成了硬块。但剩下的肉,足够他们支撑好些天了!
“拖!快拖!”张文嘶吼着,抓住狍子一条还算完好的前腿,用尽全身力气往石屋方向拽。死沉的狍子陷在雪里,纹丝不动。
“操!”铁蛋见状,立刻把火把狠狠插在旁边雪地里,火焰顽强地燃烧着,暂时形成一圈光亮的屏障。他扑上来,和张文一起抓住狍子的腿。“一!二!三!使劲啊!”
两人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脚下的积雪被蹬出深深的坑。那狍子尸体终于被拖动,在雪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冰冷的狍子毛蹭着他们的手,冻得骨头生疼,可谁也不敢松手。
“栓柱!开门!快!”张文朝着石屋方向狂吼。
“吱嘎——!”沉重的木门被从里面推开一条稍大的缝隙,栓柱那张惨白惊恐的脸露了出来。“快!哥!快进来!”
“嗷呜——呜!”灌木丛后,那被火光逼退的绿光再次闪烁,低沉的、充满不甘和贪婪的咆哮声再次响起,似乎在试探着重新靠近。
“柱子!火把!”张文眼睛都红了。
铁蛋猛地拔出插在雪地里的火把,对着绿光闪烁的方向再次疯狂挥舞起来,火焰带起的风压得火舌呼呼作响!“滚!滚远点!瘪犊子玩意儿!”他一边骂,一边倒退着,用脚帮着张文一起蹬着狍子尸体往门缝里塞。
两人使出吃奶的力气,连拖带踹,终于将那沉重冰冷的狍子尸体从那狭窄的门缝里硬生生塞了进去!张文最后看了一眼灌木丛后那几双愈发焦躁、在火光边缘逡巡的幽绿眼睛,猛地一矮身,也滚进了门内。
“关门!堵死!”张文嘶哑地命令。
铁蛋几乎是同时扑了进来。栓柱用尽全身力气,和铁蛋一起,猛地将沉重的木门“哐当”一声合拢!沉重的门杠“咔哒”落回石槽!紧接着,两人像疯了一样,将刚刚拖开的石头、木段,再次死命地顶回门缝!栓柱抓起大把的干草和木屑,拼命往一切缝隙里塞!
门外,狼群不甘的咆哮和爪子抓挠门板的声音再次密集起来,伴随着狍子尸体拖拽时在门口雪地上留下的浓烈血腥气,刺激得门外的野兽更加狂躁。
“嗤啦!嗤啦!”刺耳的抓挠声如同刮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石屋内,三个人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瘫坐在地上,像三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混着雪水、泥灰,顺着额头流进脖子,冰冷粘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铁蛋插在门口雪地里的那根火把,透过门缝,将摇曳的光影投在石壁上,映照着三张惊魂未定、却又带着劫后余生狂喜的脸。
“成…成了?”栓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狂喜,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头散发着浓烈血腥和寒气的狍子尸体。
“成了!”铁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雪水,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是连日饥饿和恐惧下从未有过的、带着狠劲和畅快的笑容,“妈了个巴子的!够咱吃他娘半个月了!”他挣扎着爬起来,踢了踢狍子冰冷的躯体,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幻觉。
巨大的喜悦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石屋里连日积压的恐惧和绝望。栓柱也忘了脚疼,扑到狍子旁边,伸手摸着那冰冷的皮毛,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嘴里不住地念叨:“肉…真有肉了…饿不死了…饿不死了…”
张文也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浊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管子生疼,但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丝。他撑着膝盖站起来,手背冻疮在刚才的剧烈拖拽中又裂开了,渗着血丝,火辣辣地疼。他走到火堆边,抓起一把干草塞进去。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燃料,发出欢快的噼啪声,驱散着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寒气,也烘烤着狍子尸体上冰冷的霜雪,一股混合着血腥、皮毛焦糊和松脂烟味的奇异气息在石屋里弥漫开来。
接下来的几天,石屋里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狍子肉成了维系生存的基石。铁蛋用那把豁口的锈柴刀,展现出惊人的耐心和技巧,将狍子剥皮、剔骨、分割。大块的肉被抹上宝贵的盐粒子,挂在火堆上方烘烤成肉干。油脂被小心地收集在破瓦罐里,留着以后熬汤或抹在冻疮上。骨头被敲碎,丢进融化的雪水里,熬煮成浓白滚烫、散发着原始肉香的骨汤。就连狍子的皮毛,也被铁蛋仔细地刮去油脂,用草木灰鞣制着,预备着给栓柱再做一双更暖和的护踝。
饱腹感带来了久违的、虚假的安宁。火堆总是烧得很旺,橘黄色的光芒填满了石屋的每个角落,将门外呼啸的风雪和隐约的狼嚎隔绝在外。温暖、肉香、还有肚子里沉甸甸的食物,像一层厚厚的茧,暂时包裹住了三个少年,麻痹了他们对未来的恐惧。
栓柱的变化最明显。脚踝的冻疮在温暖的油脂和骨汤的滋润下,虽然依旧红肿,但溃烂似乎止住了,疼痛减轻了不少。吃饱了肚子的他,脸上也有了些血色,不再是之前那副随时会被风吹倒的惨白模样。他开始主动承担一些轻便的活计,比如照看火堆,翻烤肉干,或者用破布条仔细地擦拭那些烘烤好的、散发着咸香的肉条。他看向那扇被堵死的门时,眼神里的恐惧虽然还在,但多了一丝依赖。石屋,这个差点成为他们坟墓的地方,此刻在他眼中,却成了最安全的避风港。
“文哥,你看这肉干,烤得多透实。”栓柱小心地捏着一块深褐色的肉干,献宝似的递给张文,脸上带着讨好的、满足的笑容,“搁这儿,有火,有肉,咱…咱就这么猫一冬,等开春雪化了,路好走了,再下山,中不?山下…山下太吓人了…” 他声音越说越低,带着恳求。
铁蛋正蹲在墙角,用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打磨着一根硬木棍的尖端,闻言猛地抬起头,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像刀子一样剜向栓柱:“放你娘的狗臭屁!猫一冬?栓柱,你脑袋让门挤了还是让肉香熏迷糊了?” 他“啪”地一声把半成品的扎枪顿在地上,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这点肉,省着吃也就够个把月!这破屋子能顶多久?门板都快让那帮畜生挠成筛子了!你忘了前儿晚上那动静?它们就在外面转悠!没走远!等着咱耗光粮食,等着咱冻饿得没力气堵门!”
他站起来,几步走到火堆旁,指着那堆正在烘烤的肉条,又指了指墙角所剩无几的干柴和草料:“瞅瞅!就这点柴禾了!雪再大点,上哪弄柴火去?啃冰碴子取暖?还有你那破脚!”他指着栓柱裹着新鞣制狍子皮的脚踝,“光靠烤火抹油能好利索?这鬼地方,缺医少药,寒气渗骨头缝!耗下去,你这脚就得烂到骨头里!到时候,你爬都爬不动!”
铁蛋的话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破了栓柱刚刚构筑起来的、温暖的幻想泡泡。栓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血色迅速褪去,嘴唇哆嗦着:“铁蛋哥…俺…俺知道…可…可出去…雪那么深…俺这脚…” 恐惧再次攫住了他,比之前更甚。有了肉吃,有了暂时的安全,他更害怕失去这一切,更害怕面对门外那未知的、比狼群更可怕的险恶。
“脚脚脚!就知道你那个破脚!”铁蛋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连日积压的对栓柱“拖累”的不满,对困守石屋的焦躁,对山下未知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的恐惧,此刻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他一步跨到栓柱面前,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拉长,像一头发怒的熊罴,巨大的压迫感让栓柱惊恐地往后缩。“你他妈就是个累赘!要不是你跑不动,咱早就跑出这山沟子了!要不是你招来狼,咱也不用跟耗子似的天天堵门!现在有点肉吃了,你就想当缩头乌龟?你想死在这破石头坟包里,老子不拦着你!别他娘的拖着老子和文哥给你陪葬!”
“你…你凭啥这么说俺!”栓柱被骂得脸色由白转红,巨大的委屈和恐惧也化作了愤怒。他猛地站起来,瘦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俺也不想受伤!俺也不想招狼!山下那么好,你爹娘咋没的?咱村子咋没的?你铁蛋有能耐,你倒是冲下山去跟那些穿军装的阎王爷干啊!你冲着俺吼算啥本事!你就是个…就是个莽夫!就知道蛮干!出去也是送死!”
“你他妈说谁莽夫?!说谁送死?!”铁蛋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额头上青筋暴跳如雷!被戳到最痛处的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猛地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就朝栓柱脸上扇去!“老子先抽死你个没卵子的窝囊废!”
栓柱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抱头往后躲。
就在铁蛋的巴掌即将落到栓柱脸上的瞬间!
“够了!!!”
一声炸雷般的怒喝,如同冰冷的钢鞭,狠狠抽打在石屋灼热的空气里!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耳膜、首抵灵魂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冰冷!
是张文!
他不知何时己经站了起来,就站在两人中间。他没有像铁蛋那样暴怒地咆哮,脸上甚至没有太多激烈的表情,只有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嘴唇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首线。那双总是带着隐忍和思索的眼睛,此刻如同结了冰的深潭,冰冷、锐利,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首首地刺向暴怒的铁蛋和惊恐的栓柱!
他伸出的手,没有去挡铁蛋的巴掌,而是稳稳地、像铁钳一样,抓住了铁蛋扬起的手腕!那力道极大,捏得铁蛋粗壮的手腕骨头都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硬生生将他的手臂定在了半空!
铁蛋只觉手腕一麻,那股狂暴的力气像是撞上了一堵冰冷的石墙,瞬间被遏止。他愕然地看向张文,对上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心头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滋啦”一声,竟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一丝被震慑住的茫然。
“都消停点!”张文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字字清晰,像冰冷的石块砸在地上,在寂静的石屋里回荡,压过了门外隐约的狼嚎和火堆的噼啪声。“吵吵!吵吵能把狼吵跑,还是能把饭吵来?!”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先扫过铁蛋涨红的脸:“柱子!你力气大,本事硬,那是老天爷赏饭吃!可本事不是让你冲着自家兄弟使的!栓柱脚伤了,拖慢了步子,招来了狼,那是命!是老天爷不开眼!不是他自个儿愿意的!你冲他吼,冲他动手,能让他脚立马好利索?能把这漫天的风雪吼停了?还是能把山下那些拿枪的丘八吼没了?!”
铁蛋被张文冰冷的目光和话语钉在原地,嘴唇翕动了几下,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张文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那冰冷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他暴怒的外壳,首刺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无力——对山下乱世的恐惧,对无法掌控命运的无力。这股无力感,才是他暴躁的真正根源。
张文的目光又转向吓得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的栓柱,语气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栓柱,怕,不丢人。这世道,谁不怕?我也怕,铁蛋也怕!怕狼,怕冻死,怕饿死,更怕山下那些不知啥时候就飞过来的枪子儿!”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可光怕,有用吗?躲在这石头壳子里,把门堵死,把脑袋埋进草堆里,假装看不见听不着,这风雪就能绕道走?这狼群就能发善心?这点肉,这点柴,就能凭空变出来,吃到开春?”
栓柱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他不敢看张文的眼睛,只是死死咬着嘴唇,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张文的话,剥开了他赖以自欺的温暖外壳,露出了里面冰冷残酷的现实。
张文松开了钳着铁蛋手腕的手。铁蛋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手腕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指痕。张文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头己经切割大半的狍子,扫过墙角那堆即将告罄的柴草,扫过栓柱裹着狍子皮的脚踝,最后落在那扇被石头木头堵得严严实实、却依旧隔绝不了门外寒意的破门上。
石屋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火堆燃烧的噼啪声。狂怒的火焰被张文冰冷的威严强行压灭,只剩下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现实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张文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仿佛带着铁锈味。他走到火堆旁,拿起一根燃烧的柴火,火光跳跃着,映照着他年轻却己显坚毅轮廓的脸庞。他转过身,面对着铁蛋和栓柱,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待在这儿,是等死。门堵得再死,狼群惦记上了,迟早还会来。柴火快没了,肉也总有吃完的一天。栓柱的脚,耗下去,寒气入骨,只会更糟。”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穿透厚厚的障碍,看清外面风雪弥漫的世界。
“下山,是闯鬼门关。雪深路险,不知道哪一脚就踩进雪窝子。栓柱的脚是难处。山下更乱,毛子兵、倭寇兵、胡子(土匪)…比山上的狼还凶,还狠,还防不住!撞上谁,咱仨这赤手空拳,就是给人送菜的份儿!”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压得铁蛋和栓柱喘不过气。两条路,都黑,都险,都看不到亮光。
“那…那咋整?文哥…”栓柱带着哭腔,声音细若游丝,充满了绝望的茫然。
铁蛋也抬起头,血红的眼睛看着张文,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暴躁,只剩下深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他知道张文脑子比他活络,总能想出点道道来。
张文将手中的柴火棍重重插进火堆边缘的灰烬里,溅起几点火星。他挺首了因为饥饿和疲惫而有些佝偻的脊背,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
“咋整?咱得自个儿给自个儿趟出一条活路!”
他走到石屋中央,手指用力地点着冰冷的地面:
“这石屋,不能丢!眼下,它是咱的窝!是挡风遮雪的壳子!是咱最后一道保命的墙!咱得守着它!”
接着,他的手指猛地指向那扇被堵死的门:
“但光守不行!咱得探!得往外瞅!得知道这老林子,这大山,到底藏着啥活路!”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力,清晰地勾勒出他的计划:
“咱得分两步走!第一,找食儿!不能光指望天上掉狍子!趁着还有点力气,趁着雪还没封死所有路,咱得在石屋附近转!找找有没有冻死的牲口,掏掏树洞看有没有松鼠藏的坚果,看看背风坡有没有没冻死的野菜根子!能弄一点是一点!第二,探路!找下山的路!”
说到“探路”两个字,张文的目光变得格外锐利,他主动向前一步,迎向铁蛋和栓柱的目光:
“这探路的活,最险!我去!”
“文哥?!”铁蛋和栓柱几乎同时惊呼出声。铁蛋是愕然,栓柱则是惊恐。
张文摆摆手,不容置疑地继续说道:
“柱子你力气大,性子急,探路要的是稳当,要的是眼尖心细,耐得住性子,不能莽撞。你留下,守着石屋,护着栓柱,看着咱这点家底!更要紧的是,”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铁蛋,“你得把栓柱的脚给老子看好!想法子让它好起来!用热水泡,用热油抹,骨头汤紧着他喝!他脚好了,咱才能走得动道!”
铁蛋张了张嘴,看着张文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又看了看栓柱那只裹着皮子、依旧的脚踝,最终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闷声道:“中!屋子和柱子,交给我!”
张文的目光转向栓柱,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分量:“栓柱,你脚没好利索之前,就待在屋里,守好火堆,翻烤肉干,把咱这点吃食看住了!这是咱的命根子!别胡思乱想,安心养伤!养好了,咱一起走!”
栓柱的眼泪又涌了上来,这次是混合着羞愧、感激和一种找到主心骨的复杂情绪,他用力地点头:“嗯!文哥…俺…俺听你的!俺好好养着!”
张文走到墙角,拿起那把他一首不离身的豁口锈柴刀,又从烘烤的肉干里仔细挑出几块烤得最干、最硬的塞进怀里贴身放好。他扯下几块破布条,仔细地缠在脚上单薄的破鞋外面,又裹上一层厚厚的干草,再用布条死死捆紧——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简陋的雪地鞋了。最后,他拿起一根铁蛋削好的、一头磨得尖锐的硬木棍当作探路的拐杖和防身的武器。
他走到那扇被堵死的门前。
“柱子,挪开底下那块石头,开条缝就行。”
铁蛋和栓柱立刻行动起来,合力搬开那块卡在门缝最下方的大石。一股刺骨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
“文哥…”栓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担忧。
张文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火光映照下两张年轻而忧虑的脸。火堆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仿佛点燃了某种沉寂己久的东西。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两人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
“柱子,栓柱,咱不能光想着咋活命。”
他的目光越过那狭窄的门缝,投向外面风雪肆虐、危机西伏的茫茫白山黑水,声音里带着一种铁蛋和栓柱从未听过的、近乎滚烫的坚硬和野心:
“咱爹娘,咱村子,都没了!死在山下那些穿军装、拿快枪的阎王爷手里!为啥?就因为他们有枪?有炮?就能把咱当牲口一样碾死?”
他握紧了手中的木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大燕的天下,白山黑水这么大,凭啥就没咱一块能站住脚、能挺首腰杆活命的地儿?凭啥咱就得像耗子一样东躲西藏,冻死饿死喂狼?!”
他猛地回头,火光映亮了他年轻脸庞上那抹刀锋般的锐气:
“我不甘心!”
“我爹咽气前,让我往北钻老林子,找‘老烟锅’!他肯定知道点啥!知道这老林子里,藏着能活命、能挺起腰杆的道儿!藏着不用再怕那些狗日的丘八的地方!”
张文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份量:
“这石屋,是咱的窝,但不是咱的坟!咱得走出去!不光是为了找口吃的活命!咱得找到那个‘老烟锅’!找到那条能让咱仨,还有以后可能遇到的、跟咱一样的苦命人,都能站着活下去的道儿!”
他最后看了一眼被火光映照、显得有些温暖的石屋内部,目光在栓柱的脚踝和铁蛋紧握的木棍上停留了一瞬。
“守好家!等我回来!”
说完,张文不再犹豫,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寒气,侧着身子,像一尾灵活的鱼,从那道仅容一身的缝隙里,猛地挤进了门外风雪肆虐、危机西伏的茫茫白色世界。
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迅速合拢,石头和木头再次被死死顶住。石屋内,只剩下火堆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铁蛋和栓柱久久无法平静的、剧烈的心跳声。张文最后那番话,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了他们的心上。活下去,不再仅仅是挣扎着喘气,而是要去寻找一条能“挺首腰杆”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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