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窝厚实,暖意如茧。三个少年蜷在草堆深处,像三只疲惫的幼兽,终于在那陈旧草木气息的包裹中,沉入了逃亡以来最深沉的一次睡眠。火堆在草窝口不远处燃烧,噼啪声也柔和了许多,橘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圈暖色的领地,将浓稠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气挡在外围。栓柱裹着兔皮的脚踝埋在厚草里,冻疮的奇痒似乎被暖意暂时麻痹,发出均匀细小的鼾声。铁蛋背对着张文,宽阔的后背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鼾声如闷雷。张文的手背冻疮处撒了盐,火辣辣的痛感渐渐被暖意和疲惫压下去,意识也模糊起来,沉向无梦的黑暗。
“呜——嗷——!”
一声凄厉、悠长、仿佛贴着石壁刮过的狼嚎,如同冰锥,猛地刺破了石屋内的死寂!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从不同的方向传来,带着饥饿的焦躁和冰冷的残忍,瞬间将草窝里的暖意撕得粉碎!
张文猛地睁开眼!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草窝里的暖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头顶!
“狼!是狼!”铁蛋也瞬间惊醒,像受惊的野兽一样猛地翻身坐起,动作太大,撞得草窝顶上的干草簌簌落下!他脸上睡意全无,只剩下极度的惊恐和暴起的青筋,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沉重的木门!
“呜…呜…”栓柱被惊醒,吓得浑身筛糠般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拼命往草窝最深处、张文的背后缩,裹着兔皮的脚踝也忘了疼,只剩下本能的恐惧。
屋外,狼嚎声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更加密集、更加靠近!不再是远处山林的呼唤,而是就在石屋周围!它们嗅到了!嗅到了这石屋里活人的气息,嗅到了那点微弱的火光,更嗅到了之前那只野兔残留的血腥味!食物的味道,像最强烈的信号,将这些饥饿的猎手彻底吸引了过来!
“都别出声!”张文的声音压得极低,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只受惊却必须保护幼崽的头狼,竖起耳朵,捕捉着门外的每一丝动静。
死寂。只有三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和心脏疯狂擂鼓般的声音。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贴着门板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爪子,一下,又一下,试探性地挠着厚重的硬木门!声音不大,却如同钝刀子,在寂静的石屋里,在三人紧绷的神经上反复切割!
“操!在…在挠门!”铁蛋的声音带着破音的颤抖,他抓起身边那根当拐棍的粗木棒,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呜…它们…它们要进来…”栓柱把脸埋在膝盖里,带着哭腔的呜咽再也压抑不住,瘦小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张文的心沉到了冰窟窿底!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从草窝里探出半个身子,像一只壁虎,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朝着门缝的方向匍匐前进。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动了外面的东西。
终于,他挪到了门边。厚重的木门关得死死的,沉重的门杠卡在石槽里,纹丝不动。但那股浓烈的、混合着野兽膻气和血腥味的恶臭,正丝丝缕缕地从门板和门槛的缝隙里钻进来,熏得人作呕!
张文把眼睛凑到门板上一道最宽的缝隙处,极力向外望去。
屋外,风雪似乎小了些。惨淡的月光透过稀薄的云层,在雪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影。就在这片模糊的光影中,紧贴着门缝下方,他看到了!
一双眼睛!
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色光芒的眼睛!冰冷,残忍,充满了赤裸裸的饥饿!那绿光离得如此之近,仿佛就贴在门缝外面!他甚至能看清那瞳孔深处收缩的竖线!
“嗷呜——!”
仿佛察觉到了门内的窥视,那双绿眼睛的主人猛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凶戾的低嚎!紧接着,“嗤啦——!”一声更加刺耳、更加用力的抓挠声在门板上炸响!木屑纷飞!
张文被那近在咫尺的绿光和凶狠的抓挠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缩回头,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墙上,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不止…不止一只!”张文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他指着门缝,语无伦次,“眼睛…绿眼睛…好几双!都在外面!围着咱!”
“操他姥姥的!跟它们拼了!”铁蛋被巨大的恐惧逼出了凶性,血红的眼睛瞪着门口,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抓起木棒就要往门口冲!
“柱子!别过去!”张文厉声嘶吼,一把拽住铁蛋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冻僵的皮肉里,“门扛得住!它们进不来!现在冲出去是送死!”
他强迫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石屋内部。“听我的!柱子!栓柱!都动起来!快!把所有能搬动的东西!石头!木头!草料!全搬过来!把门缝!墙缝!全给老子堵死!一只蚊子都不能放进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铁蛋被张文吼得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眼中凶光未退,却多了一丝狠厉的执行力。“操!堵!堵死这帮畜生!”他丢下木棒,转身扑向墙角那堆之前拆解朽木剩下的、沉重的碎木块和石头。
栓柱也被这巨大的危机和命令激发出最后一丝力气,他挣扎着爬出草窝,顾不得脚踝钻心的疼痛,拖着那只裹着兔皮的伤脚,一瘸一拐地扑向草窝边缘,拼命把厚厚的干草和木屑往门口方向扒拉。
张文自己则扑向那堆之前用来砸冰的、棱角分明的石头。他抱起一块沉重的青石,踉跄着冲到门边,用尽全身力气,将石头狠狠塞进门板下方那道最宽的缝隙里!石头与门槛、门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柱子!石头!塞这边缝!”张文指着门板另一侧的缝隙。
铁蛋立刻抱起一块更大的石头冲过来,死命地塞进缝隙!栓柱也拖着大捧大捧的干草和木屑,像填沙包一样,疯狂地往门板与石门槛之间、门板与两侧石墙之间的所有缝隙里塞!蓬松的草屑和碎木瞬间被压实,填充着每一丝可能的空隙。
“墙缝!窗户缝!”张文嘶吼着,又冲向石屋墙壁上那些细小的、透着寒风的缝隙。他抓起湿冷的泥巴(之前融雪取水留下的),混合着草屑,像糊墙一样,狠狠地往缝隙里抹!铁蛋也学着样子,用石头砸,用手抠,把能找到的碎木、草团,死命地往石墙的裂缝里塞!
三人如同疯魔!在巨大的死亡威胁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效率!沉重的石头、粗大的朽木段、厚实的干草捆…所有能搬动的东西,都被他们拖拽、推搡着,死死地堵在门窗周围!特别是那扇沉重的木门,下方、两侧、甚至门板上方较小的缝隙,都被石头、木头和厚实的草料填塞得严严实实!墙壁上较大的缝隙也被堵死,只留下一些细微的、无法完全封堵的孔洞。
石屋瞬间变成了一个更加封闭、更加压抑的堡垒。外面的狼嚎和抓挠声被厚重的障碍物隔绝,变得沉闷、遥远了一些,但那浓烈的野兽腥臊味,依旧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火!火不能灭!”张文喘着粗气,汗水混着灰尘从额头流下,手背冻疮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又渗出血水。他扑向火堆,抓起所有剩下的、相对耐烧的粗壮朽木,一股脑地塞进火堆里!“添柴!把火烧旺!越大越好!狼怕火!”
橘黄色的火焰被新柴压得矮了下去,浓烟滚滚,呛得人首咳嗽。但很快,火焰挣扎着重新窜起,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头,发出更加响亮的噼啪爆裂声!火光猛地亮堂起来,将石屋内部照得一片通明!跳跃的光影在堵死的门窗和墙壁上晃动,驱散着角落的黑暗,也映照着三张年轻、肮脏、沾满汗水泥灰、却写满了决绝和恐惧的脸庞!
“嗷呜——!”
门外的狼群似乎被这突然亮起的火光惊扰,抓挠声停顿了片刻,随即响起一阵更加焦躁、更加密集的嚎叫!绿幽幽的眼睛在门缝、墙缝的细小孔洞外疯狂地晃动,像地狱里飘荡的鬼火!尖锐的爪子更加用力地抓挠着被封堵的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啦嗤啦”声,伴随着野兽喉咙里发出的、充满威胁的低沉咆哮!
“姥姥的畜生!来啊!进来啊!”铁蛋被那抓挠声刺激得彻底狂暴,他抓起一根燃烧着的粗大木棍,冲到被封堵得严严实实的门板前,对着门缝外晃动的绿光,疯狂地挥舞着!燃烧的木棍带起呼呼的风声和跳跃的火星!“烧死你们!烧死你们这帮狗日的!”
燃烧的木棍虽然无法伤害到门外的狼,但那跳跃的火焰和灼热的气息,显然让外面的野兽感到了威胁。抓挠声猛地一滞,门缝外晃动的绿光也瞬间退开了一点距离,几声带着惊疑的低嚎响起。
“柱子!省点力气!守住火!”张文赶紧喝止铁蛋无意义的消耗,“它们怕火!别让火灭了就行!”
铁蛋喘着粗气,不甘地又挥舞了两下火棍,才退回到火堆旁,继续往里面添加柴火,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门口,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出去的怒狮。
栓柱蜷缩在火堆旁,紧紧抱着张文的一只胳膊,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睛惊恐地看着那扇被堵死、却依旧传来沉闷抓挠声的木门,每一次抓挠都像挠在他的心上。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和紧张中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火堆熊熊燃烧,散发出巨大的热量,烤得人脸颊发烫,汗流浃背,但后背却依旧能感受到从石墙缝隙里渗进来的、冰冷的死气。门外,狼群的嚎叫、抓挠、低吼从未停歇,它们像一群最有耐心的猎人,围着这坚固的堡垒,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破绽。绿幽幽的眼睛在孔洞外时隐时现,如同索命的幽灵。
张文紧握着那把沉重的锈柴刀,刀刃在火光下闪着冰冷的寒光。他守在火堆和草窝之间,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处被封堵的缝隙,耳朵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流进脖颈,冰冷粘腻。手背冻疮的伤口被汗水浸渍,又痛又痒,但他浑然不觉。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扇岌岌可危的门和外面虎视眈眈的群狼身上。
饥饿、寒冷、疲惫…所有的感觉都被这巨大的死亡威胁暂时屏蔽了。只剩下高度紧绷的神经和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是一个时辰。火堆里的木柴添了一次又一次,火焰依旧旺盛。门外,那持续不断的抓挠声,似乎…似乎变得稀疏了一些?那令人心悸的低吼和密集的嚎叫,也似乎…渐渐远去了?
张文的心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再次小心翼翼地凑到门板一道细小的缝隙前,极力向外望去。
惨淡的月光下,雪地依旧一片灰白。门口那几双晃动着的、令人胆寒的幽绿光芒…不见了!只有风雪卷过雪地的沙沙声。之前那种被无数双眼睛死死盯住的窒息感,也仿佛随着绿光的消失而减轻了不少。
“柱子…栓柱…”张文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好像…好像走了?”
铁蛋和栓柱立刻凑了过来,三颗脑袋挤在门缝前,六只眼睛死死盯着外面。
雪地上,只有凌乱的、被踩踏过的痕迹,以及门板上被爪子抓出的道道深痕。除此之外,空无一物。那令人作呕的野兽腥臊味,似乎也淡了许多。
“真…真走了?”栓柱的声音带着哭腔的狂喜和不敢置信。
“操!吓死老子了!”铁蛋猛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瞬间垮塌下来,一屁股瘫坐在滚烫的火堆旁,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是疲惫到极点和后怕交织的神情。
张文也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锈柴刀“哐当”一声掉落在身旁。他抬起手,看着手背上被汗水浸渍得发白、依旧渗着黄水的冻疮,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
走了…暂时走了…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将他淹没。他看了一眼依旧在熊熊燃烧、散发着光和热的火堆,又看了看身边惊魂未定却还活着的同伴。
他挣扎着,从怀里掏出那块硬邦邦的盐块,用指甲刮下一点点雪白的粉末,小心翼翼地、均匀地撒在自己手背冻疮的破溃处。
“嘶——”
熟悉的、尖锐的灼痛感再次传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昏沉的睡意,也提醒着他,危险并未远离,只是…暂时退却。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跳动的火焰,落在那扇被石头、木头和厚实草料堵得严严实实的木门上。门外,风雪依旧在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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