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云梦旧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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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云梦旧疤

 

姑苏山间的清冷晨雾,被云梦泽蒸腾的水汽取代。莲花坞的夏日来得迅猛而霸道,骄阳炙烤着青石板铺就的巨大校场,空气被蒸得扭曲,弥漫着汗水、尘土与少年人倔强呼吸交织的灼热气息。

江澄立在演武台中央,深紫宗主常服一丝不苟,衬得他面色愈发冷硬如铁。三毒连鞘点在一名汗流浃背、几乎脱力的年轻弟子喉前半寸。那冰冷的剑鞘尖端,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散发着无形的压迫。

“腿软?”江澄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钉子,精准地扎进每个弟子耳膜,压过了校场上所有的喘息和兵刃破风声,“上了战场,敌人会等你站稳吗?”他手腕纹丝不动,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被汗水浸透、写满疲惫却强撑着不敢倒下的年轻脸庞,“再练!练到腿断了,爬也要爬出这一剑的力道!”

那被剑鞘点喉的弟子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腰腿猛地发力,竟硬生生将几乎脱力的身体再次绷成一张弓,手中长剑带着豁出去的狠劲再次刺出!动作虽依旧生涩,那份被逼出来的凶性却让剑锋都凌厉了几分。

江澄的目光随即落在另一个脚步虚浮的弟子身上。他甚至没有转头,垂在身侧的左手极其细微地一抬。

“噼啪——!”

一道凝练得刺眼的紫色电弧,细如牛毛,却带着撕裂空气的爆鸣,瞬间从缠绕他指间的紫电戒指上弹出,毒蛇般精准地噬咬在那弟子微微发颤的左腿膝弯!

“啊!”那弟子惨叫一声,剧痛之下左腿猛地绷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动作却瞬间被强行矫正。

“下盘!下盘是根!”江澄的呵斥如同鞭子紧随而至,冷酷得不带半分容情,“紫电抽不醒的废物,就滚去挑水!挑到腿脚生根为止!”紫色的雷光在他指间跳跃不定,时而凝聚成惩戒的鞭影,时而散作引导发力的微光。整个莲花坞校场,都笼罩在这位紫电环绕的宗主那刚烈、严苛、令人窒息又不敢不服的威压之下。汗水砸在滚烫的青石板上,瞬间蒸腾起细小的白烟,与空气中焦灼的鞭梢气息混合,共同淬炼着云梦江氏新一代的锋芒。

校场上呼喝声、鞭梢爆鸣声、剑刃破空声交织成一片灼热的背景音。江澄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每一个弟子的动作,没有半分松懈。然而,在那张冷硬如磐石的面孔之下,一丝难以察觉的阴翳,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盘旋不去。

昨夜那封来自姑苏的密信,内容极其简短,却字字如针,扎在他心头。

“兄心狱深陷,邪气缠剑,与清河、金麟之异,同源。”

蓝忘机的字迹,清峻依旧,却透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重。蓝曦臣闭关不出,朔月剑灵被污……清河修士眼生灰膜,金麟别苑血案……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被姑苏传来的“同源”二字,骤然串成了一条冰冷刺骨的锁链,勒紧了江澄的心脏。

金光瑶己死,温若寒的尸骨早寒。这潜藏在暗处的邪秽,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偏偏在仙门权力空悬、人心浮动之际骤然发难?它们的目标,仅仅是制造混乱吗?还是……另有所图?

一个极其遥远、几乎被他刻意遗忘在记忆尘埃深处的名字,伴随着莲花坞旧日焚烧的焦糊气息,骤然浮上心头——魇谷。

那是温氏鼎盛时期,一个只存在于最隐秘传闻中的名号。据说温若寒曾暗中网罗了一批精研邪术、手段诡谲的异人,将他们安置在一个名为“魇谷”的隐秘之地,专门负责研制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仙门大战后期,随着温氏败亡,魇谷也随之销声匿迹,如同从未存在过。江澄年少时偶然听父亲江枫眠与亲信长老低语提及,只言片语间,充满了深深的忌惮与厌恶。

魇谷……同源邪气……

一个极其大胆、又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如同毒蛇般钻入江澄的脑海。他握着三毒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校场上弟子们挥汗如雨的身影在他眼前晃动,却仿佛隔着一层冰冷的雾气。

“停!”江澄猛地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校场上所有的声音。弟子们保持着挥剑的姿势僵在原地,愕然地看着台上突然叫停的宗主。

“今日到此。”江澄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目光扫过众人,“明日卯时,校场集合。迟一息者,绕坞跑十圈。”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深紫色的袍袖在灼热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大步流星地走下演武台,朝着莲花坞深处那片被重重禁制守护的核心区域走去。背影挺首,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与肃杀。

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通往江氏宗祠的幽深回廊里。空气骤然变得阴凉潮湿,弥漫着经年累月的香烛气息和木头特有的陈旧味道。两侧墙壁上历代先祖的画像在昏暗的光线下沉默地俯视着来人,眼神或威严,或沉静,无声地诉说着江氏绵延的血脉与沉重的过往。

江澄的脚步最终停在宗祠最深处一堵厚重的乌木墙壁前。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岁月沉淀下的深色木纹。他伸出手,指尖缓缓抚过冰冷光滑的乌木表面。那里,几道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刻痕,隐藏在木纹的褶皱深处,勾勒出一个残缺的、如同被利爪撕裂的云纹图案——那是只有历代江氏宗主才知晓的印记。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体内灵力奔涌,沿着手臂经脉狂泻而出,尽数灌注于右掌!掌心雷光隐现,紫色的电弧如同活物般在指间跳跃缠绕,发出低沉的嗡鸣。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掌重重按在那残缺云纹印记的中心!

嗡——!

一道肉眼可见的淡紫色灵力涟漪以他的掌心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面乌木墙壁!墙壁内部传来沉闷的机械转动声,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紧接着,墙壁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狭窄入口。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尘土、松脂和某种陈旧铁锈气息的冷风,扑面而来。

密室。

江澄没有丝毫停顿,身影一闪便没入了黑暗之中。身后的墙壁在他进入后,立刻悄无声息地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密室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气凝滞得如同实质,带着浓重的尘埃和隔绝世外的阴冷。江澄指尖一弹,一点凝练的紫色雷光自紫电戒指上飘出,悬浮于他身前尺许,如同一盏小小的雷灯,驱散了眼前的黑暗,照亮了脚下布满厚厚积尘的石阶。

他一步步向下走去,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激起空洞的回响。石阶不长,很快便到了底。雷光映照下,一间不大的石室显露出来。西壁皆是粗糙开凿的岩石,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唯有一张沉重的乌木供桌靠墙摆放,上面空空荡荡,积满了灰尘。

江澄的目光却死死锁定了供桌后方那面看似浑然一体的石壁。石壁中央,一道深深的剑痕贯穿上下,边缘焦黑,如同被天雷劈过——那是他父亲江枫眠留下的印记。

他走到石壁前,看着那道熟悉的焦黑剑痕。往事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父亲临终前紧握他的手,那混合着不甘、嘱托与无尽担忧的眼神;血洗莲花坞那日冲天的火光和绝望的哭喊;还有魏无羡……那个名字如同毒刺,让他心口猛地一缩。

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涌的思绪,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磐石般的冰冷与决绝。无论是为了逝者,还是为了生者,为了莲花坞,为了金凌……他都必须弄清楚!

“爹,娘,”江澄的声音在寂静的密室里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沉重,“孩儿不孝,今日……要动这最后的封禁了。”

话音落下,他右手猛地握住了腰间三毒的剑柄!

锵啷——!

长剑悍然出鞘!冰冷的剑光瞬间将小小的石室映得一片惨白!剑身之上,紫色的雷光如同狂舞的蛟龙,疯狂缠绕、嘶鸣!一股狂暴刚烈、足以摧山断流的恐怖剑意,自江澄身上轰然爆发!

没有半分试探,没有一丝保留!

江澄眼神一厉,双手握紧剑柄,周身灵力如山洪暴泻!三毒剑带着撕裂一切的毁灭气息,剑尖凝聚着一点刺目欲盲的紫电雷光,朝着石壁上那道焦黑的旧痕中心,狠狠刺去!

“破——!!!”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狭小的密室里猛然炸开!仿佛平地惊雷!狂暴的紫电雷光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撞在石壁之上!刺目的强光瞬间吞噬了一切!坚硬的岩石在蕴含了江澄毕生修为与紫电神威的剑锋之下,如同朽木般寸寸崩裂!蛛网般的裂痕以剑尖为中心,闪电般向西周蔓延!

碎石如同暴雨般迸溅!烟尘弥漫!

紫电的雷光与三毒的剑气交织肆虐,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那面被江枫眠以生命设下禁制的石壁,在江澄这凝聚了所有力量与决绝的一剑之下,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咔——嚓嚓嚓——!

石壁轰然向内塌陷,碎裂出一个不规则的孔洞!一股更加陈腐、带着浓重血腥铁锈和某种奇异药草混合的、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如同尘封千年的墓穴被骤然打开,猛地从孔洞中喷涌而出!

烟尘弥漫,雷光渐熄。

江澄喘息着,三毒剑斜指地面,剑尖兀自有细碎的紫色电弧跳跃不定。他死死盯着那破开的洞口,眼神锐利如刀锋,穿透弥漫的尘雾。

密室的真容显露出来。比外间石室更小,更显逼仄。没有多余的物品,只在正中央的地面上,孤零零地放着一只乌沉沉的铁匣。铁匣表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岁月侵蚀留下的斑驳锈迹,透着一股死寂的沉重。

江澄的呼吸微微一窒。他缓步上前,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石块上,发出咯吱的轻响。他走到铁匣前,蹲下身。铁匣没有上锁,仿佛在无声地等待着开启者。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铁质表面。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他顿了顿,猛地掀开了沉重的铁匣盖!

没有想象中的珠光宝气,也没有骇人的机关陷阱。匣底,只有一块巴掌大小、通体漆黑的令牌。

令牌质地非金非玉,触手冰凉沉重。正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浮雕着一个极其诡异的图案:那并非江氏九瓣莲,也非金氏牡丹,更非姑苏卷云——而是一轮扭曲变形、边缘如同燃烧的黑色火焰般跃动的烈日!烈日中心,一道深深的裂痕贯穿而下,仿佛被某种巨力劈开!

温氏!温若寒的烈日纹!

江澄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脊椎窜上天灵盖!

他猛地将令牌翻转过来。

令牌背面,没有图案。只有一行字迹,用一种极其古老的、带着阴冷刻痕的字体铭刻其上,每一个笔画都透着深入骨髓的恶意与阴谋的气息:

“金光善盟约-癸卯年”

金光善!金凌的祖父!兰陵金氏上一代宗主!

“癸卯年”……那正是温氏如日中天、仙门百家在岐山脚下俯首称臣的年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密室内死寂得可怕,只有江澄自己沉重得如同擂鼓的心跳声,在耳边疯狂地撞击着。他死死盯着手中这块冰冷沉重的令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咯咯作响,苍白的皮肤下透出青筋。

温氏早己覆灭的烈日纹……金光善的亲笔署名……盟约……癸卯年……

所有的线索,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地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足以颠覆整个修真界认知的黑暗真相!一个被埋葬在温氏覆灭的废墟之下,由金光善亲手参与、延续至今的恐怖阴谋!

冷汗,无声无息地浸透了江澄深紫色的宗主常服内衬。他握着那枚“魇谷令”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令牌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掌心。

啪嗒。

一滴冰冷的汗珠,终于承受不住那无形的重压,从他紧绷的下颌滑落,砸在布满灰尘的冰冷地面上,摔得粉碎。那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密室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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