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年味，是灶膛里噼啪作响的柴火，是屋檐下挂着油亮的腊肉香肠，是奶奶炸肉丸时锅里翻滚的金黄油泡，是爷爷贴在门楣上墨迹未干的对联散发出的清冽墨香。
凌羡渔穿着厚厚的棉睡衣，窝在奶奶烧得暖烘烘的火塘边，抱着笔记本电脑整理假期素材。
窗外是南方特有的湿冷，屋内却暖意融融。手机屏幕亮着，是庄栀蝶和苏浅陌在群里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春晚节目单和抢红包攻略。
突然，一个意想不到的视频通话请求跳了出来。
黑色头像的备注：江临渊。
凌羡渔的心猛地一跳，差点把膝盖上的电脑掀翻。
他怎么……会主动打视频？她手忙脚乱地坐首身体，理了理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臃肿的棉睡衣，懊恼地皱起了眉。接还是不接？
视频铃声执着地响着。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亮起，江临渊的脸出现在画面里。背景似乎是一个宽敞的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灯火璀璨的城市夜景，与凌羡渔这边温暖的、带着烟火气的火塘背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领口宽松，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头发不像平时那样一丝不苟，有几缕随意地搭在额前，整个人看起来比在实验室时少了几分冷峻，多了几分居家的松弛感。只是眼底依旧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思考者的沉静光芒。
“江学长？”凌羡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嗯。”江临渊应了一声，目光透过屏幕落在她脸上，似乎在她乱糟糟的头发和明显不合身的棉睡衣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没打扰你休息？”
“没有没有！我……我在整理资料。”凌羡渔连忙摆手，动作幅度太大，差点把手机晃掉。
“那就好。”江临渊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点电流的质感，似乎比平时更低沉柔和一些。“你上次要的，‘星尘’一期临床前试验审查的补充材料清单和流程详解，”他微微侧身，拿起桌上一份文件对着镜头示意了一下，“电子版刚整理好，发你邮箱了。”
原来是为了工作。凌羡渔心里那点小小的悸动瞬间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专业记者的严谨。“太好了！谢谢江博士！我马上查收！这个对我梳理后续报道框架太重要了！”
“嗯。”江临渊放下文件，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老家，年味很浓？”
“啊？”凌羡渔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她下意识地将镜头转了一下，扫过火塘里跳跃的火焰，灶台上咕嘟冒泡的大铁锅，还有挂在房梁上的一排腊肉。
“嗯！奶奶在炸肉丸，爷爷在写对联，特别热闹。” 她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雀跃。
镜头扫过的地方，充满了喧嚣而真实的烟火气。江临渊安静地看着，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屏幕上跳跃的火光，似乎有了一丝温度。
“南方，确实暖和些。”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像是回应她之前车上关于老家不下雪的话。
“你们那边过年热闹吗？”凌羡渔将镜头转回自己，好奇地问。很难想象他那样的人会融入怎样的过年氛围。
江临渊沉默了一下，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似乎是咖啡。“家里长辈喜欢安静，年夜饭，看春晚。”他的回答极其简略，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
凌羡渔忽然想起他车上那句“南方，没有雪”，以及此刻他书房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夜景。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原来那个站在科学之巅、掌控一切的男人，他的新年，也并非她想象中应有的团圆热闹。
“那……也挺好的，清净。”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干巴巴地说。
视频两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凌羡渔这边火塘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江临渊那边隐约传来的、不知道是电视还是音响播放的、极其微弱的古典乐背景音。
就在这时，奶奶洪亮的大嗓门从厨房传来：“小渔！快来！肉丸出锅了！第一碗给你尝尝咸淡！”
紧接着，爷爷也喊道：“囡囡，帮爷爷看看这对联贴得正不正？”
“哎！来了来了！”凌羡渔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有些尴尬地看向屏幕里的江临渊，“那个……江学长，我……”
“去吧。”江临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解释，出乎意料地温和，“趁热吃。”
“哦……好。”凌羡渔点点头，“那……材料我收到了，谢谢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江临渊看着她，清晰地回应。
凌羡渔正要挂断视频，却看到屏幕里的江临渊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他原本随意搭在桌上的手抬了起来，修长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屏幕。
那个动作很轻，很自然，仿佛只是无意识的。但凌羡渔的心却像是被那指尖隔着屏幕轻轻戳了一下，猛地一跳。
“凌羡渔。”他忽然叫了她的全名，声音低沉而清晰。
“啊？”凌羡渔动作顿住，疑惑地看着他。
江临渊的目光透过屏幕，首首地落在她眼底。他身后的城市灯火在他深邃的瞳孔里明明灭灭。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酝酿什么，又像是在下一个决心。最终，他薄唇微启，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看窗外。”
窗外？凌羡渔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自家老屋那扇贴着红色窗花的玻璃窗。
窗外是南方小城宁静的除夕夜，黑丝绒般的夜幕上，零星点缀着几颗寒星。远处的山峦在夜色里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就在她不明所以时——
“咻——砰！”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一团绚烂夺目的金色光芒在远处的夜空中轰然炸开！如同瞬间绽放的、巨大无比的星尘之花！
是烟花！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更多的光点拖着长长的尾焰，呼啸着冲上深邃的夜空！
砰砰砰！砰砰砰！
赤红、湛蓝、翠绿、明紫……无数璀璨的光团此起彼伏地炸裂开来！将整个漆黑的夜幕瞬间点亮！
巨大的花朵，流转的瀑布，旋转的光轮……漫天星火如雨坠落，又不断有新的光芒升腾绽放，将整个小城的夜空渲染得流光溢彩，如梦似幻！
“哇！”凌羡渔忍不住惊呼出声，眼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盛大光芒点亮，脸上满是纯粹的惊喜和震撼！
她甚至忘记了手机还在视频，下意识地将镜头转向窗外那片璀璨的星河火海。
“好漂亮！谁家放的？这么大手笔！”她兴奋地对着手机说道。
手机屏幕里，江临渊没有看窗外绚烂的烟花。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手机屏幕上。屏幕上，是女孩被烟花光芒映亮的侧脸。
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盛满了全然的惊喜和赞叹，嘴角高高扬起，像一个收到最心爱礼物的孩子。跳跃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将她此刻的生动与欢喜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冰冷的屏幕，他看着她脸上绽放的、比窗外烟花更灿烂的笑容，看着她眼底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星光。
他深邃的眼眸里，那片常年冰封的湖面，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屏幕中女孩的笑靥，仿佛也被那璀璨的光芒彻底融化、点亮。
他微微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里，唇角无声地向上扬起，勾起一个清晰、温柔、不再有任何掩饰的弧度。
窗外，星尘般的光华漫天坠落。
屏幕两端，寂静无声。
唯有心弦，在漫天星火的辉映下，被同一频率的悸动，轻轻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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