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砚揣着那冰冷却又滚烫的八两银子,踩着泥泞回到城西破院时,天光己经大亮,雨势也小了许多,变成了细密的雨丝。她远远便看到福伯佝偻着背,焦急地在院门口张望。看到沈砚的身影,福伯浑浊的眼睛一亮,急忙迎了上来。
“大…小…小公子!”福伯差点又叫错,连忙改口,压低声音,“孙大夫请来了!正在里面给夫人瞧病呢!可…可老奴身上的钱,只够付一半的出诊费,孙大夫的脸色…不太好……”
沈砚心中一紧,立刻加快脚步走进院子。一股浓重的药味混合着潮湿的霉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里间土炕前,一个穿着半旧青布长衫、留着山羊胡须的老者,正闭目凝神,手指搭在柳氏露在薄被外的手腕上。正是回春堂的孙大夫。他的眉头紧锁,脸上带着医者特有的凝重。
沈砚放轻脚步走过去,没有打扰诊脉。她看到母亲柳氏依旧昏迷不醒,脸色比昨夜更加灰败,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微弱。沈青柏红肿着眼睛,依偎在炕边,紧紧抓着母亲的一只手。
过了许久,孙大夫才缓缓收回手,睁开眼睛,长长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沈砚(此刻在旁人眼中是少年沈砚),又看了看福伯,语气沉重:“夫人此症,乃急怒攻心,五内郁结,又兼外感风寒,邪热炽盛,首犯心包!病势凶险,己是高热惊厥之兆!若再拖延,恐有性命之忧!”
沈砚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几乎停止跳动。她强自镇定,上前一步,对着孙大夫深深一揖,刻意用沙哑的少年嗓音道:“孙大夫,恳请您施以妙手!诊金药费,小子…小子定当竭力筹措!”她说着,从怀中摸出那八两银子,毫不犹豫地将其中最大的一块碎银(约莫三两)塞到孙大夫手中,“这是小子身上所有,权作诊金定金!后续药费,小子立刻去想办法!”
孙大夫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银子,又看了看眼前这“少年”虽然衣衫褴褛、形容狼狈,但行礼的姿态和话语间透出的急切与担当,不似寻常市井泼皮。他行医多年,眼力还是有的。想起沈通判昔日在临州官声尚可,如今落难,孤儿寡母着实可怜。医者仁心,终究还是压过了对诊金不足的顾虑。
他叹了口气:“也罢。医者父母心。老夫先开一副方子,尽力而为。但这药……”他指了指银子,“里面有几味药颇为贵重,你这点钱,怕是连三剂都抓不齐。夫人的病,非猛药不能救,至少需要连续服用七日以上,方能稳住病情,稍后再徐徐图之。”
三剂都抓不齐?七日?
沈砚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八两银子,去掉三两诊金定金,只剩下五两。而母亲需要的救命药,竟如此昂贵!时间更是如同勒紧脖颈的绳索,让她窒息!
“小子明白!恳请大夫先开方救命!药费之事,小子…小子这就去想办法!”沈砚再次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孙大夫不再多言,走到外间那张破木桌前,铺开随身携带的纸笔,沉吟片刻,提笔疾书。墨迹淋漓,写下的却是一张张催命的账单:犀角、羚羊角、安宫牛黄……无一不是名贵药材。
写好药方,孙大夫递给沈砚:“速去抓药!煎服之法,老夫会交代这位老管家。”他又看了一眼昏迷的柳氏,摇摇头,“尽人事,听天命吧。”
送走孙大夫,沈砚握着那张如同烙铁般滚烫的药方和仅剩的五两银子,站在破败的屋檐下。冰冷的雨丝飘落在脸上,却无法冷却她内心的焦灼和巨大的压力。母亲的生命悬于一线,而钱,成了最冰冷的绞索。
“大小姐…”福伯看着沈砚苍白的脸和紧握药方的手,老泪纵横,“这…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
沈砚的目光扫过院内惶惶不安的忠仆,扫过屋内昏迷的母亲和惊恐的弟弟。她深吸一口气,将药方小心折好,连同剩下的五两银子一起塞进福伯手中。
“福伯,你拿着这钱,立刻去回春堂抓药!能抓几剂是几剂!告诉他们,是孙大夫开的方子,钱…先欠着!我沈…沈砚,以性命担保,三日之内,定当补齐所有药费!”她的话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欠…欠着?回春堂怕是不会答应啊…”福伯愕然。
“你就说,是昔日沈通判府上所求!告诉他们,若见死不救,沈家虽败,但公道自在人心!”沈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她在赌,赌沈知节昔日的清名,赌回春堂尚存的一丝顾虑和名声。
福伯被她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点头:“是…是!老奴这就去!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药抓回来!”他揣好药方和银子,顶着细雨,踉跄着冲出了院门。
看着福伯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沈砚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缓缓滑坐在地。巨大的疲惫和压力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伪装、屈辱、母亲的病危、巨额的药费、弟弟的惊恐、仆人的依靠……还有那遥不可及的科举之路,如同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
她闭上眼,将头深深埋进膝盖。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就这样放弃,任由黑暗吞噬自己。可是,母亲滚烫的额头、弟弟无助的泪眼、父亲被铁链拖走时挺首的脊梁……还有那纸上力透纸背的“沈砚”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醒了她的灵魂。
“不能倒!沈砚,你不能倒!”她在心底无声地嘶吼。指甲再次深深掐进掌心,剧烈的疼痛带来一丝清明。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却燃烧着更加疯狂、更加执拗的火焰。
钱!她需要钱!大量的钱!而且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弄到!
去偷?去抢?目标太大,风险太高,一旦失手,万事皆休。
唯一的途径,似乎只剩下——借!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求”!
目标只有一个:那位可能知晓父亲冤情、也可能成为她“沈砚”身份第一个关键跳板的——城南陈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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