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沈砚！领旨！”
那五个字砸在金砖地上，余音在死寂的暖阁里撞出空洞的回响。首辅张弼花白的胡子抖得厉害，浑浊的眼珠死死钉在沈青梧——不，此刻起，她只能是沈砚——那挺首的、沾着血污的脊背上，仿佛要戳出一个洞来。谢琅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青白，指甲深陷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他低垂的眼睫下，翻涌的不知是惊涛骇浪，还是别的什么更复杂难言的东西。
皇帝脸上那丝近乎残忍的期许，在沈砚那嘶哑却如金铁交鸣的“领旨”声中，倏然沉淀。他着御案上那裂了一道纹的玉镇纸，目光如深潭寒水，掠过沈砚，最终落在谢琅身上。
“谢琅。”
“臣在。”谢琅上前一步，声音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你既识得她，也知此案深浅。”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三司会审，你为监审。案牍之内，依律条陈。案牍之外…护她周全。她若在工部任上横死，或是被那些魑魅魍魉啃得骨头都不剩…朕唯你是问！”
“臣…”谢琅喉结滚动了一下，抬眼迎上皇帝的目光，那目光里是帝王的冷酷，也是交付生死的重托。他猛地抱拳，单膝点地，甲胄铿锵，“遵旨！臣以项上人头担保！”
“项上人头？”皇帝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朕要你的人头何用？朕要的，是河清海晏！是这大昭的根基，不再被蛀空！”他挥了挥手，带着一种挥退尘埃的不耐，“带下去。宣太医给她看看。明日，朕要看到工部都水清吏司的名册上，添一个‘沈砚’！”
太医的银针带着温热的艾绒气息刺入穴位时，沈砚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浑身骨头缝里透出的剧痛和彻骨的寒冷。她被安置在宫中一处偏僻的耳房，身上裹着厚实的锦被，浓苦的药汁被小太监小心地喂入唇间。意识在药力和极度疲惫的拉扯下浮浮沉沉，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金銮殿上的惊雷与死寂，眼前晃动着皇帝冰冷的目光和谢琅单膝跪地的沉重背影。
“沈主事，”一个面白无须、声音温和的老太监捧着一个朱漆托盘进来，托盘上整齐叠放着一套崭新的官袍，颜色却是令人心惊的——绯红！那是五品以上高官才能服用的朱色！“陛下口谕，特赐沈主事绯袍，以示恩荣，亦…壮行色。”老太监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宫中特有的谨慎，“陛下说，您既敢撕那蓝衫，想必也不惧这朱衣的份量。”
沈砚的目光落在那片刺目的绯红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恩荣？壮行色？这分明是架在烈火上的炙烤！是皇帝亲手为她披上的战袍，也是将她推向风口浪尖的催命符！一个九品主事，越阶赐服绯袍？这是将她彻底架在油锅上，逼着她与整个森严的官制、与无数双妒恨的眼睛为敌！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光滑冰凉的丝绸面料。绯红似火，也似血。
“臣…谢陛下隆恩。”声音干涩。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淬火般的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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