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员沈砚,要面圣陈情!”
这句话撞在按察使司大牢冰冷的石壁上,激起嗡嗡回响。按察使曹岩——那个漕运总督曹汝贞的族弟,一张油光满面的脸在火把下骤然扭曲。他身后的刑名师爷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着嗓子嚎叫:“反了!这逆犯还敢咆哮公堂!堵上她的嘴!”
两个如狼似虎的狱卒扑上来,带着汗臭和铁锈味的手抓向沈砚的肩膀。沈砚猛地向后一缩,脊背重重撞在湿滑的墙壁上,冰冷的触感刺得她一个激灵。她没看狱卒,那双燃着火的眼睛死死钉在曹岩脸上,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
“曹大人!学生策论,句句白纸黑字录于《乙酉科乡试录》,朱批‘当擢’二字墨迹未干!如今学生身陷囹圄,敢问大人,是学生欺君,还是这江南科场,容不得一句真话?!学生今日敢撞死在这石阶上,只求一缕冤魂,捧着我父沈知节未竟之遗稿,去敲那登闻鼓,问一问陛下,这朗朗乾坤,容不容得下一个‘真’字!”她猛地抬手,指向污秽墙壁上用血写就的淋漓字迹——《谏漕运十弊疏》!
“遗稿”二字如同炸雷,曹岩肥胖的身躯肉眼可见地晃了一下,油汗顺着鬓角淌下来。他死死盯着墙上那些刺目的血字,又猛地转头看向一旁沉默如山的谢琅。谢琅腰间那柄错金螭纹剑的剑穗,在昏暗光线下轻轻晃动。
死寂。
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狱卒粗重的喘息。
半晌,曹岩脸上的肥肉抽搐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看…看紧了!没有本官手谕,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他狠狠剜了沈砚一眼,甩袖转身,官靴踩在潮湿的石地上,发出沉重而慌乱的声响,带着他的人匆匆消失在幽暗的牢廊尽头。
危机暂缓,沈砚紧绷的身体一软,贴着墙壁滑坐在地。冰冷的石地透过单薄的囚衣刺入骨髓,方才强行压下的恐惧和虚脱排山倒海般涌来,胃里翻江倒海。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更浓的铁锈味,才没让自己呕出来。视线有些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看向依旧留在原地的谢琅。
谢琅没说话,解下自己玄色的外氅,俯身,动作近乎轻柔地披在沈砚冰冷颤抖的肩上。带着他身上清冽松墨气息的暖意瞬间包裹了她。
“为什么?”沈砚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本可袖手旁观。”她指的是他亮出令牌,更指那粒藏在死鼠腹中的药丸和桑皮纸。
谢琅半跪在她面前,平视着她的眼睛。大牢的晦暗光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双总是带着疏离感的眸子,此刻深不见底,翻滚着沈砚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锁骨处那道狰狞的旧疤,动作很慢。
“五年前临州水患,浊浪滔天。”他的声音低沉,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我奉命率一队京营兵卒押送赈粮,途经己成泽国的临州城东。水漫过了马腹,到处都是哭嚎和浮尸…我看见一处快被淹没的绣楼,一个穿着月白衣裙的小姑娘,死死抱着廊柱,水己经没到了她的腰…”
沈砚的呼吸骤然停住!那个电闪雷鸣、洪水咆哮的雨夜!冰冷的河水像无数只手撕扯着她,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然后,一支有力的手臂破开浊浪,紧紧箍住了她的腰,硬生生将她从死神手里拖了出来!混乱中,她只记得那人肩甲下狰狞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还有一声压抑的闷哼…她甚至没看清救命恩人的脸!
“那道箭伤…是你?!”沈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谢琅没有首接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沈砚脸上,仿佛穿透了此刻的狼狈囚衣和刻意涂抹的脂粉,看到了当年那个惊惶却倔强的少女。“那时你才多大?十三?十西?命悬一线,眼睛里却烧着火,不肯低头。”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沉,带着金石般的冷硬,“但今日不同。沈青梧,你可知你捅了多大的马蜂窝?漕运总署,牵连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你撕开的口子,流的血会淹没整个江宁城!”
沈砚迎着他锐利的目光,毫不退缩,苍白的脸上反而浮起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我知道。所以我更要去金銮殿!我爹的血不能白流!临州河堤下那些枉死的民夫不能白死!这蛀空国本的毒瘤不除,今日淹死的是我父,明日淹死的就可能是大昭的江山!谢大人,你救我一次,是恩情。但这一次,我不是求活命,是求一个公道!一个天理!”
她猛地攥紧肩上还带着他体温的外氅,指节用力到发白:“我沈青梧,不,沈砚!今日以女子之身,以举人之名,向这煌煌天日,要一个说法!”
谢琅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的复杂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沉重的锐利。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牢房里投下压迫的阴影。
“好。”一个字,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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