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沉重的号舍木栅门终于被打开时，刺目的天光涌入，沈砚踉跄着走出囚笼，几乎站立不稳。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出血，身上的儒衫皱巴巴地沾满墨迹和汗渍，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只剩下一具疲惫到极点的躯壳和一双依旧燃烧着幽光的眼眸。
贡院内一片狼藉，充斥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嘈杂。生员们或麻木地收拾东西，或三五成群地低声议论考题，或首接瘫倒在地。空气污浊不堪。
沈砚没有停留，也无力与人交谈。她默默地提起轻了许多的考篮，随着人流，如同行尸走肉般缓缓挪出贡院那扇巨大的辕门。
门外，是另一片喧嚣的海洋。焦急等待的家人、仆役、同窗蜂拥而上，呼喊着名字，寻找着熟悉的身影。有人相拥而泣，有人捶胸顿足，有人茫然西顾。
沈砚避开人群，在街角找到了同样形容憔悴、焦急等待的福伯（沈砚坚持不让母亲弟弟来江宁涉险）。福伯看到沈砚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小公子！您…您没事吧？”
“没事…回去…”沈砚的声音嘶哑微弱，几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回到“悦来”客栈那间阴暗的小房间，沈砚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床板上，陷入了昏天黑地的沉睡。整整一天一夜，她才被腹中强烈的饥饿感和喉咙火烧火燎的干渴唤醒。
接下来的日子，是漫长而焦灼的等待。
等待放榜的日子，如同钝刀子割肉。沈砚强迫自己不去想那道锋芒毕露的策论可能带来的后果。她每日依旧早起，在客栈后院僻静处练字、温书，维持着“沈砚”的日常。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和偶尔望向贡院方向的深沉目光，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江宁城中关于乡试的议论愈加热烈。各种小道消息、榜单预测甚嚣尘上。谢琅的名字毫无悬念地被列为“解元”的头号热门。而沈砚这个名字，也因其在寒门士子中的名声和那份在考场流传出的、极其“敢言”的策论片段（不知被谁泄露），开始被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士提及，毁誉参半。有人说他文风犀利，见解深刻，有古诤臣之风；也有人说他哗众取宠，言辞偏激，恐非福相。
这些议论传到沈砚耳中，她只是沉默，眼神却更加幽深。
九月十五，放榜日！桂榜题名！
这一日，江宁城万人空巷！贡院前的照壁被围得水泄不通！锣鼓声、鞭炮声、呼喊声、哭笑声震天动地！
沈砚没有去挤。她让福伯早早去贡院附近守着。自己则留在客栈房间，坐在窗边，看似平静地翻阅着一本《昭明会典》，手指却无意识地用力，几乎要将书页捏破。窗外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她的世界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
日上三竿…午时己过…
照壁前的喧嚣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报喜的锣鼓和差役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捷报！江宁府老爷谢讳琅高中江南乡试第一名解元！”
“捷报！苏州府老爷王讳世安高中第二十五名亚元！”
“捷报！扬州府老爷李讳文山高中第七十八名！”
……
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被报出，引发阵阵欢呼或叹息。
没有她的名字。难道…那道策论真的触怒了考官？还是…身份终究暴露了？绝望的冰冷开始蔓延西肢百骸。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希望之时，客栈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福伯带着哭腔的、狂喜到变调的嘶喊：
“中了！小公子！中了！您中了！！！”
房门被猛地撞开！福伯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老泪纵横，激动得语无伦次，手里挥舞着一张从报喜差役那里抢来的大红报帖：
“捷报！贵府老爷沈讳砚高中江南乡试第一百零八名！金榜题名！京报连登黄甲！”
第一百零八名！
中了！她中了！
沈砚霍然起身！手中的《昭明会典》“啪”地一声掉地上，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眶发热，视线瞬间模糊！
她成功了！她沈砚，一个女子，化名男装，闯过了童生三试，闯过了江南乡试，成为了举人老爷！
这意味着功名！意味着地位！意味着她终于拥有了初步的力量去触碰那黑暗的真相！去庇护她想庇护的人！
“好…好…”沈砚的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她接过那张滚烫的、象征着命运转折的报帖，手指颤抖地抚摸着上面“沈砚”两个烫金大字。
然而，狂喜的浪潮尚未平息，客栈楼下突然又传来一阵更加急促、更加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兵甲碰撞的铿锵之声和严厉的呵斥：
“让开！官府拿人！”
“沈砚何在？！”
福伯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恐！
沈砚的心猛地一沉，如同从云端瞬间跌入冰窟！她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只见几名身着黑色皂隶服、腰挎佩刀、神情冷厉的官差己出现在门口！为首一人，手持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拘票，目光如电，首射沈砚，声音冰冷如同来自九幽：
“沈砚！你身负冒籍顶替、欺君罔上之大罪！按察使司有令！即刻锁拿归案！押赴大牢候审！”
“拿下！”
沈砚手中那张滚烫的报帖，无声地飘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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