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陆景琰将那几本足以掀翻陆文博的账本和口供,亲手交给了陆老爷子。
老人一夜未眠。
第二天,陆家老宅,正厅。
红木雕花的太师椅,坐满了陆家的族老,一个个神情肃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檀香和山雨欲来的压抑。
陆文博站在厅中央,一身中山装穿得笔挺,脸上却挂着痛心疾首的悲戚。他眼眶泛红,声音沙哑,正对着上首闭目养神的老爷子,字字泣血。
“父亲,各位叔伯,我陆文博对天发誓,景琰这孩子出事,我比谁都心痛!那也是我的亲侄子啊!”
他捶着胸口,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
“都是那叶家!他们家倒了,怀恨在心,不仅卷走了我准备用来给单位周转的资金,还想出这种毒计来泼我脏水,离间我们陆家叔侄的感情!我……我真是瞎了眼,错信了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
一番表演,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旁边的三叔公呷了口茶,慢悠悠地开了口:“文博啊,话虽如此,可外面风言风语,对我们陆家的名声,总归是不好听的。我看这件事,就不要再查下去了。”
另一个戴着老花镜的族老跟着附和:“是啊,大哥。家丑不可外扬。景琰那孩子也没真出什么事,文博也知道错了。就让他把叶家卷走的钱,自己想办法填上,给景琰赔个不是,这事就算过去了。一家人,有什么隔夜仇呢?”
“对对,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
一众族老你一言我一语,核心思想就一个:和稀泥。
保住陆家的脸面,比什么都重要。至于真相,至于谁差点死了,不重要。
陆文博听着这些话,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面上却更显悲痛,对着陆景琰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景琰,是二叔识人不明,险些酿成大祸,二叔对不起你!”
陆景琰坐在下首,面无表情,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整个正厅,只有族老们嗡嗡的劝解声,和陆文博压抑的“抽泣”声。
上首的陆老爷子,始终闭着眼,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默认这种处理方式时,老爷子眼皮猛地一掀!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迸射出的精光,锐利如刀!
“说完了?”
老爷子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正厅里瞬间鸦雀无声。
他从身旁的警卫员手里,接过一个文件袋,首接将里面的东西,劈头盖脸地甩在了陆文博的脸上。
照片和口供纸,散落一地。
“家丑不可外扬?”陆老爷子声如洪钟,震得房梁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谋杀现役军官,也是家丑?!”
“识人不明?”他指着地上那张杀手“壁虎”画押的口供。
“这个人,你也不认识吗!他可是把你派他去医院,给景琰注射氯化钾的事,说得一清二楚!”
“赔礼道歉就完了?”老爷子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顿,青石板的地砖应声裂开一道细纹。
“我陆家的子孙,差点就死在你手里!你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想抹了?!”
雷霆之怒!
在坐的族老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端着茶杯的手都在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不只是陆家的家长,更是从枪林弹雨里杀出来的军中之神!
陆文博脸上的血色“唰”一下全褪光了,他看着地上的口供,双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号称从无失手的“壁虎”,竟然会落在陆景琰手里,还把他给卖了!
……
棠棣轩,后院。
暖阳正好,苏晚棠正给陈老首长烹着一壶新到的普洱。
高建军从外面快步走进来,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兴奋:“嫂子!老爷子发火了!当着所有族老的面,把证据全砸陆文博脸上了!那场面,乖乖,吓死个人!”
苏晚棠指尖捻起茶杯,动作没有半分变化,只淡淡“嗯”了一声。
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她将一杯琥珀色的茶汤,推到陈老面前,笑道:“陈老,尝尝这个,暖胃。”
陈老喝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好茶!你这丫头,总能弄来些好东西。”
苏晚棠给他续上水,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说起了闲话。
“东西再好,也怕有心人惦记。我最近听说一件沪上老家的事,心里头怪不是滋味的。”
“哦?说来听听。”陈老来了兴趣。
“也是个开厂子的,家里姑娘嫁了个有本事的男人。结果哪,那男人为了往上爬,转头就搭上了领导的千金,回头就设计陷害自己的发妻,想弄死人家,好名正言顺地娶新妇,做那乘龙快婿。”
苏晚棠说得平平淡淡,像是在讲一个八卦故事。
“你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忘恩负义的陈世美。靠着老婆娘家发的家,转头就要人家的命。这种人要是真得了势,那得是多大的祸害啊。”
陈老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是什么人,人老成精,一下就听出了苏晚棠话里的意思。
他放下茶杯,目光深沉地看了苏晚棠一眼:“这种人,的确是祸害!一经发现,决不能姑息!”
……
陆家老宅。
陆文博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他扑到老爷子脚边,抱着他的腿哭嚎:“爸!我没有!我是被陷害的!是苏晚棠!一定是那个女人!她和景琰联合起来害我!”
就在这时,会议室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两名穿着笔挺军装,手臂上别着“军法处”袖标的干事,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为首的干事,对着陆老爷子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然后,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走到面如死灰的陆文博面前,声音冷得像冰。
“陆文博同志,你涉嫌严重违纪,并与多起刑事案件有关。现在,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陆文博浑身一僵,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去。
也让那些刚刚还想和稀泥的族老们,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事情,闹到军法处了。
这己经不是陆家的“家丑”,而是国法军纪!谁再敢求情,就是同党!
两个干事一左一右,架起己经浑身发软的陆文博,就往外拖。
陆文博被拖到门口时,猛地回过头。
他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陆景琰,那眼神里的怨毒,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可紧接着,他的目光忽然一转,越过陆景琰,投向了他身后那空无一人的门口方向。
那怨毒的眼神,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无法言喻的恐惧所取代。
他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仿佛在叫一个名字,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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