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村的晒谷场飘着往年不曾有的凝重。苏禾蹲在新出坛的辣白菜前，木筷挑起的菜叶还挂着晶亮的卤汁，却再没了往日的生机。三日前州府突然爆发痢疾，街头巷尾的童谣变成了 “青竹酸水毒断肠”，她攥着最新的退单文书，指腹擦过 “李记米行” 的落款，指甲几乎掐进纸里。
“苏禾，又有三家馆子退订了。” 程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猎刀刀柄磕在腌菜缸上发出闷响。他望着空荡荡的晒谷场，往年这时候早该挤满来拉货的马车，如今只有几只麻雀在竹筐间跳来跳去，啄食着无人问津的野山椒。
柳氏抱着蜂巢蜜冲进院子，围裙上还沾着蜂蜡：“李掌柜在州府茶寮放话，说咱们的腌菜用脚踩过，酸水都是腐尸泡的！” 王二婶跟在后面，手里的记账本抖得哗哗响：“他、他还印了传单，说酸水腌菜吃了生癌！”
苏禾猛地站起身，木筷 “当啷” 掉进缸里。阳光穿过她鬓角的碎发，在眼下投出青黑的阴影。她想起李掌柜上个月来谈合作被拒时的眼神，那时候他就盯着腌菜缸，说 “这么土的法子早该淘汰”。
“找韩大娘。” 苏禾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还有沈掌柜，他说过有个西洋来的‘显微镜’。” 程砚一愣，随即点头，猎刀在掌心转了个圈：“我去镇上请人，你守着场子。”
申时三刻，沈掌柜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车厢里传来玻璃瓶碰撞的轻响。韩大娘扶着一位灰袍老者下车，那人腰间挂着的药囊上绣着 “太医院” 字样，正是她早年在京城结识的旧识。
“这是张太医的关门弟子，陈先生。” 韩大娘介绍道，目光扫过满地的腌菜坛子，“小苏，把你最得意的腌菜拿出来。”
苏禾转身取来一坛蜂蜜野山椒，坛口的蜜蜡封条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陈先生戴上西洋眼镜，从沈掌柜手中接过显微镜，镜片在腌菜卤汁里轻轻一蘸。众人围上前，只见镜下无数细小的菌群在游动，像极了青竹村溪水里的鱼苗。
“诸位请看，” 陈先生用银针指着镜片，“这是乳酸菌，非但无害，反而能调理肠胃。所谓‘酸水致癌’，纯属无稽之谈。” 他转头看向苏禾，“苏娘子的腌菜法子，比城里有些馆子干净十倍。”
王二婶凑得最近，鼻尖几乎碰到镜片：“那、那州府的痢疾是咋回事？” 陈先生从药囊里掏出张药方：“我刚从医馆来，染病的都是吃了街边不干净的凉面，与腌菜无关。”
苏禾望向沈掌柜，对方正把玩着手里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 “巴氏杀菌法” 的洋文。她突然想起上次在他书房看到的西洋医书，灵机一动：“陈先生，能否现场演示杀菌之法？”
暮色浸透晒谷场时，一口铜锅架在了松木灶上。苏禾将腌菜卤汁倒入锅中，陈先生手持温度计，盯着水银柱缓缓升到 70 度。“此乃巴氏杀菌法，” 他解释道，“既能杀死有害菌，又不破坏营养。” 围观的村民发出惊呼，看着沸腾的卤汁渐渐澄清，像极了雨后的山溪。
“明日起，青竹山野的腌菜改用密封陶罐。” 苏禾揭开锅盖，热气混着野山椒香扑面而来，“每坛都附杀菌说明，还有陈先生写的《食用安全手册》。” 她转头看向沈掌柜，“沈掌柜，劳烦你在州府茶寮散发些册子，就当是赔咱们的名声。”
沈掌柜笑着点头，金丝眼镜在火光中反着光：“苏娘子这是要立行业规矩啊。” 他从马车上搬下一箱玻璃罐，罐身上印着青竹山野的蜂纹商标，“早就备好了，就等你开口。”
子夜的梆子声里，程砚蹲在檐下给新罐封蜡。苏禾摸着罐身的 “无菌” 字样，忽然想起白日里李掌柜在茶寮落荒而逃的模样。月光穿过竹篱，在他后背的刀疤上投下斑驳光影，那是去年为护蜂箱被李掌柜的打手划伤的。
“怕吗？” 程砚忽然开口，蜡油滴在指尖也不觉得烫。苏禾摇摇头，望着远处州府的灯火：“以前怕，现在有显微镜和陈先生，怕什么？再说……” 她摸了摸腰间的蜜蜡封条，“咱们还有蜜蜂当招牌，李掌柜抢不走。”
五更天，第一辆装满密封罐的马车驶离青竹村。苏禾站在村口，看着东方渐白的天空，忽然想起陈先生说的话：“蜂蜡其实也有杀菌之效，若能提炼出来……” 她转头看向程砚，两人眼中同时闪过光亮。
州府的药铺里，李掌柜正对着退单发愁，忽然收到伙计送来的青竹山野手册。他翻开扉页，看见 “蜂蜡抗菌” 的字样，指尖猛地一抖。手册里夹着张名片，正是今日在晒谷场见过的陈先生。
“老爷，青竹山野的腌菜又上架了，” 伙计小心翼翼地说，“这次用的是玻璃罐，还说以后要出蜂蜡药膏……” 李掌柜捏紧手册，忽然想起沈掌柜曾说过 “苏禾总有后招”，此刻终于明白，这盘棋他从一开始就输了。
晨光漫过青竹村的山峦，苏禾蹲在蜂箱前，看着金纹蜂在新制的玻璃罐旁飞舞。程砚抱着一箱空罐走过，罐底映着他嘴角的笑意：“等这批罐子卖完，就能攒钱买提炼蜂蜡的器具了。”
苏禾点头，指尖抚过蜂箱边缘的杀菌说明。远处，阿棠的儿歌又响了起来，这次唱的是 “蜂蜡黄黄杀菌强，腌菜香香保健康”。她忽然觉得，这场由腌菜引发的风波，终将成为青竹山野走向更广阔天地的跳板，就像金纹蜂历经毒饵后，反而酿出了更甜的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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