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村的晒谷场飘着新麦香,阿棠的教鞭敲得竹板响:“‘一去二三里,烟村西五家’——” 二十几个孩子奶声奶气地跟读,阳光穿过临时搭的竹棚,在他们发间跳跃。苏禾倚着木柱数算筹,竹制的算珠在掌心拨出哗哗响,忽然听见村口传来驴车的铃铛声。
“苏禾!苏禾!” 王二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围裙上沾着未干的面浆,“王二叔带着族老们来了,说要关学堂!” 算筹 “哗啦” 散落一地,苏禾抬头,看见王二叔骑着瘦驴,身后跟着几个拄拐的老者,腰间的烟袋锅子晃得人眼晕。
“反了反了!” 王二叔的烟袋锅子敲得石磨叮当响,“女娃子不在家学针线,跑这儿抛头露面!”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识字的孩童,“孔夫子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们这是要坏了祖宗规矩!”
阿棠攥着教鞭的手发颤,指腹擦过竹板上的 “人之初” 三字。柳氏从腌菜作坊冲出来,蓝布围裙上还沾着野山椒碎:“王二叔,您孙女春桃不也在这儿认字?”
“春桃是特例!” 王二叔梗着脖子,“再说了,她学的是女红 ——”“可春桃算的腌菜账比您还清楚。” 苏禾弯腰捡起算筹,指尖沾着晒谷场的黄土,“《女戒》有云‘治家需识算’,您去年多给李屠户三斤腌菜,不就是吃了不认字的亏?”
族老们窃窃私语,王二叔的脸涨成猪肝色。他忽然指向阿棠:“她一个黄毛丫头,凭啥当先生?” 程砚握着猎刀从竹林走来,刀刃在阳光下映出冷光:“阿棠能背《三字经》,能算蜂蜜账,怎么不能当先生?”
争论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阿棠忽然站到石磨上,清脆的童声盖过喧嚣:“王爷爷,您听我背《三字经》——‘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她转头看向苏禾,“嫂嫂说,学堂是教孩子明事理的地方,不是关女娃的笼子。”
王二叔的烟袋锅子 “当啷” 落地,几个孩童怯生生地捡起,放在他脚边。苏禾趁机递上账本:“二叔您看,春桃记的腌菜出入账,比您往年记得清楚多了。” 老人低头看着工工整整的字迹,喉咙动了动,却依旧嘴硬:“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得听县太爷的!”
三日后,县太爷的官轿碾过青石板。苏禾领着孩子们跪在村口,阿棠捧着竹板,手心全是汗。轿帘掀开时,县太爷捻着胡须探出头,目光扫过晒谷场的竹棚:“听闻你们这儿有个女蒙师?”
“回大人,是民女阿棠。” 苏禾示意阿棠上前,小姑娘深吸一口气,清脆地背起《三字经》。县太爷挑眉,忽然指向石磨旁的腌菜坛:“你且算算,十斤白菜能腌几斤咸菜?”
阿棠掰着手指头:“每斤白菜用三两盐,十斤就是三十两,腌好后蒸发两成水分,还剩八斤。” 县太爷的胡须抖了抖,从袖中掏出算盘:“再算算,每斤咸菜卖二十文,八斤能赚多少?”
算珠在阿棠指尖翻飞:“成本五十文,卖一百六十文,赚一百一十文。” 县太爷哈哈大笑,随从捧来笔墨,在红纸上写下 “山野明心” 西个大字:“好个明心学堂!明日就送些笔墨纸砚来。”
王二叔躲在人群后,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当晚,他的孙子虎娃抱着竹板找上门:“爷爷,我算出咱家蜂箱能多养两窝蜂!” 老人看着孙子在纸上画的蜂箱图,忽然起身扛起锄头:“走,跟爷爷去砍修缮学堂的木料!”
青石板上的 “山野明心” 匾额还挂着红绸,苏禾站在学堂前,望着新添的男童们。阿棠穿着新做的蓝布裙,教鞭换成了程砚削的竹棍,正领着孩子们念 “天地玄黄”。忽然听见墙外传来嬉闹声,几个男孩趴在篱笆上,朝女孩子们做鬼脸。
“臭丫头片子,读书能当饭吃?” 为首的虎娃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开。阿棠的教鞭重重敲在竹板上:“虎娃,明日再捣蛋,就罚你抄十遍《百家姓》!” 男孩们哄笑一声,转眼消失在竹林里。
暮色浸透学堂时,苏禾摸着新砌的砖墙,对程砚说:“该让男娃也来念书了,不然总说咱们偏心。” 程砚擦着猎刀,刀刃映着她鬓角的碎发:“王二叔肯答应?” 话音未落,就听见院外传来争吵声。
“女娃能念,我孙子为啥不能?” 王二叔的嗓门震得窗纸首响,“虎娃他爹说了,想让娃学算盘!” 苏禾开门时,看见老人怀里抱着捆草绳,显然是给学堂搭书架用的。
次日卯时,学堂门口挤满了送孩子的家长。程砚蹲在阿棠身边,帮她整理教鞭:“真让男娃进来?” 阿棠点头,忽然指着窗外:“哥你看,虎娃来了!”
男孩们推推搡搡地进来,虎娃抱着算盘,耳朵红得像熟透的野莓。阿棠故意把他安排在春桃旁边,竹板敲得 “啪啪” 响:“今日学‘一三五七九’,虎娃你来拨算盘。”
窗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苏禾转身时,看见程砚的衣角闪过。她悄悄绕到后窗,只见丈夫蹲在墙根,透过竹缝往里看,手里还握着猎刀。林小七不知何时出现,举着画板偷笑:“程猎户这模样,该画下来挂在州府茶楼!”
正午时分,虎娃忽然举手:“先生,我算出腌菜坛子能省三成空间!” 阿棠凑近一看,算盘上的珠子摆成整齐的三列,不由得竖起大拇指。王二叔趴在窗台上偷听,烟袋锅子掉进了虎娃的算盘缝。
“男女同塾” 的消息传到州府,沈掌柜特意送来锦缎做的算盘套。林小七的画像被茶客们传看,画中程砚蹲在墙根,一只眼睛睁得老大,另一只被竹缝挤得眯成线。苏禾看着画像笑出眼泪,程砚却红着耳朵嘟囔:“我就是看看阿棠有没有被欺负。”
深秋的学堂飘着桂花香,阿棠领着孩子们在晒谷场算账。虎娃和春桃并排坐着,算盘珠拨得飞快。王二叔扛着新砍的槐木走来,胡子上沾着锯末:“苏禾,这木料给学堂做书架。” 他转头看向阿棠,“虎娃说,等念完《千字文》,就让他去州府当账房。”
苏禾接过木料,指尖触到粗糙的纹理,忽然想起青竹村的第一间学堂,不过是个用竹篱笆搭的棚子。如今砖墙上的 “山野明心” 匾额被阳光镀上金边,孩子们的笑声混着算盘响,惊起一群停在篱笆上的麻雀。
程砚站在远处的竹林里,望着学堂里的热闹景象,手里的猎刀不知何时换成了阿棠的教鞭。林小七的画像被风吹得翻面,背面是他新画的《青竹学堂图》,远处的山峦间,隐约可见青竹山野的蜂箱。
这场关于读书的风波,终究在秋日的暖阳中平息。正如苏禾在学堂日志里写的:“山野之人,不分男女,皆当以识明理。青竹学堂的算珠声,比任何金石之音都更清亮。” 而阿棠的教鞭,终将像青竹村的竹篱,为更多孩子圈出一片明心见性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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