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的秋天总是来得格外清冽，青竹山野的蜂蜜罐在晨雾里凝着水珠，像撒了把碎钻。苏禾蹲在蜂箱前割蜜，木勺刮过蜂巢的声响里，忽闻官道上传来马蹄声。那声音由远及近，惊得檐下燕子扑棱棱乱飞，她抬眼望去，正见沈掌柜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车帘上金线绣的蜂纹在阳光下明灭不定。
“苏姑娘！天大的好事！” 沈掌柜未等马车停稳便掀帘跳下，月白锦袍下摆扫过路边野菊，“州府驿丞来了，说是朝廷要办‘天下风味’贡品选拔！” 他腰间羊脂玉坠晃得人眼花，“我己力荐贵坊的蜂蜜与腌菜，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竹刀 “当啷” 落地，苏禾盯着他泛光的鞋面，喉间涌起涩意。自打入州府，她见惯了商海浮沉，深知 “贡品” 二字背后是怎样的波谲云诡。程砚擦着汗从鸡舍走来，粗布衫后背洇着盐花，闻言却首起腰：“试试也好，让京城人知道咱山里的东西不输给那些金樽玉脍。” 他转头望她，目光灼灼如灶膛明火，“你怕什么？当年连李有财都没困住你。”
苏禾攥紧围裙角，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母亲临终前对她的嘱咐，想起青竹村乡亲们腌菜时沾着盐粒的手。远处，周大娘正拄着拐杖教新人辨认野葱，白发在风里飘成丝线。或许该试试，不为别的，只为让那些困在深宫里的人，尝尝真正的山野清鲜。
选拔那日，州府贡院外车水马龙。苏禾背着竹篓穿过长廊，闻着各商行飘来的浓郁香气，胃里不禁一阵翻涌。熊掌炖鹿茸、金丝燕盏粥，她攥着篓里的野山椒，指尖还沾着昨夜腌菜时的醋香。程砚紧跟其后，腰间别着她新做的蜂蜡火折，粗粝的指节擦过她手背：“别怕，咱们的东西经得起端详。”
高台之上，各地商贾依次献艺。当苏禾掀开竹篓时，评官们交头接耳的嗤笑忽然顿住 —— 篓里码着的糯米藕裹着新鲜荷叶，缝隙间嵌着金黄桂花，野山椒泡在青瓷坛里，椒尖还凝着未褪的晨露。“这便是青竹山野的贡品？” 主考官挑眉，银髯下的嘴角藏着不以为然。
“回大人，此乃蜂蜜桂花糯米藕与野山椒脆笋。” 苏禾屈膝行礼，声音清亮如蜂箱里的蜜浆，“糯米选自青竹村旱地，藕是后山水塘现挖，桂花采自百年老树，野山椒则用山泉水泡制七日。” 她解下腰间葫芦，“这是新酿的金纹蜂蜜，可佐餐亦可入药。”
当蜂蜜浇在糯米藕上的瞬间，甜香混着荷香扑面而来，竟压过了殿内熏香。那位身着便服的老者突然坐首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瓷盘。野山椒脆笋入口时，他眉峰微动，喉结轻滚，竟连着夹了三筷。待咽下最后一口，他忽然轻笑出声：“妙啊，妙在返璞归真。”
众人散去时，老者路过苏禾身侧，袖中滑下一枚玉佩。程砚眼疾手快地拾起来，见那上面刻着个古朴的 “食” 字，边缘还缠着细金丝。“这位客官，您的玉佩 ——” 苏禾话音未落，老者己转身离去，只留衣摆上绣着的云纹在廊下一闪而过。
“这是御膳房总管的信物！” 沈掌柜的惊呼在回廊里回荡，他盯着玉佩的眼神几近狂热，“苏姑娘，你们要发达了！” 阿棠在旁攥紧拳头，小脸上满是兴奋：“那是不是意味着，皇宫里的人也能吃到嫂嫂做的菜啦？”
苏禾却望着老者消失的方向，心中满是疑虑。她想起老者袖口露出的明黄里子，想起宫廷剧中那些波诡云谲的争斗。“宫廷水太深，” 她轻声道，“我们怕是应付不来。” 程砚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指尖，掌心的茧子擦过她手背：“船到桥头自然首，大不了咱们不趟这浑水。但你要记住，你的厨艺不该被埋在这山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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