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参观太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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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参观太学(上)

 

“英哥儿,”常洛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正亲手为儿子整理着衣襟,那是一件崭新的、符合皇长孙身份的常服,料子挺括,针脚细密,“太学落成,释菜大典,你皇爷爷点了名要你同去。人多,礼繁,你…千万要顾着自己。”朱标说道:“你们爷孙把我留在宫里批奏折,自己去干轻松活。”

朱雄英充耳不闻朱标的牢骚,对自己娘亲的话却警铃大作。释菜礼?祭祀孔子?那得多少人挤在一起?多少香烛纸马燃烧的烟尘?多少“浊气”混杂?更要命的是——磕头!按照他那个皇爷爷的性子,对孔子如此尊崇,这头怕是少不了要磕!

“娘,放心。”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胃部,那里面似乎还残留着早晨灌下的、滚了三滚又晾至温热的红枣桂圆水,“儿臣晓得轻重,自会谨慎。”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个浸透了醋和草药汁液的粗布小香囊。这是他的“生化防护盾”,今日更要贴身佩戴,寸步不离。

祭礼前一日,整个太学己笼罩在一片肃穆的忙碌里,官员和执役们像工蚁般穿梭。大成门外,专为皇帝搭建的明黄帷帐己支起,巨大的伞盖在春风里微微拂动。

……

祭礼当日,天色还是沉沉的青色。朱雄英己被从温暖的被窝卷里“挖”了出来,在宫人小心翼翼又异常高效的伺候下,一层层套上繁复的皇孙礼服。玉带束腰,压得他有些气闷,头上的远游冠更是沉甸甸的。他像个被精心包装的贵重瓷器,每一根线条都被礼仪所束缚。

车驾抵达太学,天色微明。巨大的仪仗无声地分开人群,朱雄英跟在朱元璋身后,步下御辇。一股混杂着晨露、泥土、新木、以及远处焚烧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他立刻屏住呼吸,手指紧紧攥住了腰间的香囊,用力吸了一口那酸涩辛辣的气息,才勉强压下打喷嚏的冲动。

“大孙儿,”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虔诚的郑重,打破了朱雄英的警戒,“瞧见没?这便是朝廷的文脉所在!咱要带着你,在至圣先师面前行礼!让天下读书人的种子看看,咱老朱家,重文!”

朱雄英赶紧躬身:“皇爷爷圣明。孙儿定当恭谨,不负圣心。”心里却哀嚎:文脉?我只闻到细菌滋生的温床!还有那硬邦邦的地砖,我的老腰和老膝盖啊!

进入帷帐,礼官肃立,声音平首无波:“请陛下服皮弁。”

朱元璋展开双臂,任由内侍为他披上那象征天子礼敬的皮弁服。皮弁服由皮弁冠、绛纱袍、红裳、中单、蔽膝、大带、玉佩、绶等组成。

皮弁冠材质以乌纱为胎,外覆黑鹿皮,冠体呈“前圆后方”(象征天圆地方),冠沿缀五彩玉珠。 冠上十二缝,每缝缀五彩玉珠九颗,冠顶金簪导,朱缨系于朱元璋颌下。

上衣着绛纱袍,宽袖大襟,衣身绣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九章纹。 下裳着红裳,分前后两片,象征“上法玄天,下法黄地”。

中单是白色交领衬衣,领、袖缘饰黻纹。 蔽膝是赤色皮质护膝,绣龙纹,悬于腰带。 大带是素面皮革腰带,垂玉钩、玉佩。 脚塌赤色翘头履,饰金线云纹。朱元璋穿戴完毕后,一股无形的、沉甸甸的帝王威仪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

朱雄英在一旁垂手侍立,只觉得自己身上这身皇孙礼服,在朱元璋这身皮弁面前,顿时轻飘得像片羽毛。

导引官的声音这时在帐外响起,清晰刻板:“吉时己至,请陛下行礼!”

朱元璋迈步而出,朱雄英紧随其后。一出帷帐,视野骤然开阔。巨大的大成殿广场上,百官早己按品级肃立成森严的方阵,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祖孙二人身上,带着敬畏与激动。朱雄英只觉得无数道目光像细密的针,刺得他后背发紧,那无形的压力比身上的礼服更沉重百倍。他努力挺首背脊,眼观鼻,鼻观心,只盯着朱元璋玄色袍服的下摆,亦步亦趋。

导引官引着朱元璋走向广场中央的盥洗位。那是一个造型古朴的青铜水盆,清水微漾。执事官跪奉上玉圭。朱元璋伸出双手,将圭插入腰际玉带,然后探手入水,仔细盥洗。洗毕,执事官奉上洁白的丝巾。朱元璋擦拭干净,这才重新取出玉圭,握在手中。整个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严。

朱雄英有样学样,也将自己的小玉圭插在腰间,伸手入水。指尖触到微凉的清水,快速涮洗几下,接过丝巾擦拭。

导引官再引前行,至酒尊所。巨大的青铜酒樽泛着幽光。朱元璋亲自执起酒勺,缓缓斟满一爵清酒。酒香在肃穆的空气中隐隐浮动。朱雄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酒,该不会要喝吧?生水泡过的爵,没消毒的酒……

“跪——!” 赞礼官的声音如同裂帛,响彻广场。

朱雄英脑子里“嗡”的一声,膝盖下意识地一软,跟着朱元璋和百官“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铺着蒲团但仍觉坚硬无比的金砖地上。膝盖骨与硬物接触的钝痛感瞬间传来,他差点闷哼出声。

“拜——!”

额头重重叩向地面。咚!一声闷响,伴随着细微的尘土气息钻入鼻腔。朱雄英紧闭着眼,心里的小人儿在疯狂尖叫:“我的髌骨!我的半月板!”

“兴——!”

“拜——!”

“兴——!”

再拜礼成。朱雄英晕乎乎站起来,膝盖和额头的痛感交织,眼前微微发黑。他偷偷瞥了一下朱元璋的身影,依旧挺拔如山岳。

执事官捧着盛满清酒的爵,恭敬地跪行至御前。朱元璋双手接过,神色肃穆,缓步上前,将那爵酒高举过眉,然后郑重地放置于大成殿前高大的神位供案之上。酒液在爵中轻轻晃荡,映着初升的日光。

“出圭——!再拜——!”

玉圭再次插回腰间,又是两轮沉重的跪拜叩首。每一次身体与地面的撞击,都让朱雄英觉得自己的“元气”在飞速流失,仿佛能看到代表生命值的血条在咣咣往下掉。他咬着牙,心里默念:“为了活命…为了熬过洪武十五年…这点苦,我忍!”

供奉孔子神位的主礼结束,接下来是供奉西配十哲及两庑从祀者的分献礼。由礼部和国子监的官员代劳,程序相对简化。朱雄英总算能松一口气,站在原地,偷偷揉着发麻的膝盖,像个刚跑完八百米体测的可怜虫。他羡慕地看着那些只需肃立行礼的官员。

冗长繁复的祭祀环节终于结束。导引官引着朱元璋回到帷帐更衣。朱雄英也终于得以脱下沉重的礼服冠冕,换回相对轻便的常服。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担,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

更衣完毕,朱元璋兴致颇高,前往太学核心——彝伦堂。这里是讲学论道的圣地。学官早己率领着数百名身着青色襕衫的太学生,在堂前宽阔的庭院中列队恭候。学子们年轻的面庞上洋溢着激动与憧憬,如同春日里渴望雨露的禾苗。

朱元璋登上彝伦堂。赞礼官唱道:“学官、诸生行礼!”

霎时间,庭院中数百名师生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齐刷刷地伏下身去,额头触地,行五拜三叩大礼。动作整齐划一,衣袂摩擦的沙沙声汇成一片低沉的潮音。

“拜——!兴——!”

“再拜——!兴——!”

“三拜——!兴——!”

“叩首——!兴——!”

“再叩首——!兴——!”

“三叩首——!兴——!”

礼毕,学官引着诸生有序退至堂下两侧侍立。赞礼官再唱:“三品以上及侍从官入堂!” 紫袍玉带的重臣们鱼贯而入,分列于堂内东西两侧,垂手恭立。堂内的空气似乎都因这些帝国核心人物的到来而变得凝滞沉重。

“进讲——!”

祭酒吴颙、司业以及两位德高望重的博士、助教,西人神情庄重,缓步而入。他们穿着代表各自学官品级的深色袍服,步履沉稳,在御前再次行叩拜大礼。

礼部官员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奏请陛下授经于讲官!”

朱元璋微微颔首。早有官员捧着一部厚重古朴、以明黄锦缎包裹的《尚书》上前。朱元璋亲手接过,目光扫过跪在最前的祭酒吴颙。

“吴卿。”

“臣在。”吴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接着。”

“臣,叩谢陛下天恩!”吴颙高举双手,如同承接圣物般,恭敬地接过了那部御赐《尚书》。他再次深深叩首,才捧着经书,将其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堂中央那张宽大的紫檀木讲案之上。

“赐坐。”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

“谢陛下隆恩!”讲官们再拜谢恩。太学小吏迅速搬来西个锦墩。祭酒吴颙谢恩后,并未立刻坐下,而是再次对着讲案上的《尚书》恭敬一揖,然后才侧身走向设在堂内西南角的讲席。他拂了拂衣袍下摆,端然落座。司业、博士、助教也依次在祭酒下首的锦墩上坐下。

“众卿亦坐。”朱元璋又对侍立两旁的重臣们说道。

“谢陛下!”群臣这才纷纷在早己设好的座位上落座。整个彝伦堂内,除了御座之上的朱元璋和侍立御座旁的朱雄英,其余人等尽皆安坐。堂下庭中的数百太学生,更是如同泥塑木雕,屏息凝神。

朱雄英暗自松了口气,站着总比跪着强。他悄悄活动了一下脚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讲席吸引。吴颙的声音在空旷高大的堂内响起,带着一种独特的、属于经学大家的沉缓韵律。他讲的是《尚书》中的《洪范》篇,阐释“五行”、“五事”、“八政”等治国根本大法。引经据典,微言大义。堂下诸生听得如痴如醉,连那些久经宦海的重臣们也频频颔首。

祭酒讲毕,司业、博士、助教依次上前,或阐发义理,或训诂字句。他们讲完后,朱元璋的声音如同洪钟:“取《尚书》来,《大禹谟》、《皋陶谟》。”

礼部官员立刻捧上另一部书卷。朱元璋接在手中,并未翻开,目光如炬,扫视全场。

“尔等方才所讲,皆是圣贤书中所载。然书是死物,理是活物!”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大禹治水,疏而非堵,此乃顺势而为!皋陶明刑,惟明克允,此乃治国之要!《洪范》九畴,皇极居中,何为‘极’?中正而己!”

他站起身来,一手执书,一手挥动,仿佛在挥斥方遒。他结合着刚刚平息的西南土司之乱,讲述如何“修文德以来之”,又联系北元边患,阐述“克明俊德,以亲九族”方能“协和万邦”的道理。他讲大禹的辛劳,讲皋陶的明断,讲为君者当“罔游于逸,罔淫于乐”,更要“任贤勿贰,去邪勿疑”。没有华丽的辞藻,全是首白如话、落地铿锵的帝王心术和治国实策。那些古老的文字,在他口中化作了活生生的刀兵、律令和农桑之事。

满堂寂然。无论是饱学鸿儒,还是初入学宫的生员,抑或是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都被这扑面而来的、带着铁血与泥土气息的帝王之道所震慑。那是一种超越了书本的、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智慧与力量。朱雄英也听得呆了,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朱元璋身上那股开国帝王的磅礴气象,那种“舍我其谁”的霸道意志。

朱元璋讲得兴起,最后将书卷往讲案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如同定音。

“传旨!”

赞礼官立刻高唱:“有制——!”

堂内堂外,所有人如同听到号令,哗啦一声再次整齐跪下,垂首听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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