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福脑中迅速勾勒出关键人物的轮廓——白净面皮，慢条斯理却眼神如刀，这正是豪门大族豢养的高级心腹惯有的做派！他蹲下身，目光如鹰隼般攫住管事涣散的双眼：“那管家，可有何显著特征？譬如…身上佩了什么特殊物件？或者…脚上穿什么？”
“脚…脚上？”管事茫然地重复，努力在巨大的恐惧中回忆，忽然眼睛一亮，“靴子！他穿的靴子！青…青缎面的！鞋帮子亮闪闪的…好像…好像绣着金线！对！是金线！卑职当时还多看了一眼，心想这管家好大的派头…”
“青缎面，金线回纹。”马福缓缓站首身体，最后一丝疑云彻底消散。翠姑看到的库房黑影，与这接走薛氏的管家，穿的是同一种靴子！祭灶夜传递的“绣绷”，腊月廿五交还的古画，紧接着薛氏被“远亲”接走……一切在时间上严丝合缝，指向一个精心策划的转移！
“那管家自称姓甚？”马福最后确认。
“他…他递文书时，卑职瞄了一眼落款，是‘吕府管事吕荣谨具’！”管事瘫在地上，气若游丝。
吕荣！马福眼中精光爆射。这个名字，如同黑暗中擦亮的最后一点火星，瞬间照亮了整条幽暗的路径。薛氏的下落，就在这个吕荣身上！
“大人！”门外把风的另一个伙计疾步进来，压低声音，“刚在倒伏的竹竿下，发现这个。”他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一小片沾着湿泥的靛蓝色粗布碎片，边缘有新鲜的撕裂痕迹，显然是从某人衣角匆忙剐蹭下来的。
马福拈起布片，指尖捻了捻，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棉布。他抬眼，目光扫过地上管事那身完好的官袍，又掠过翠姑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最后落在那片靛蓝碎布上，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方才窗外窥听的，绝非野猫！那人身手利落，却穿着与这织造局普通工匠无异的粗布衣衫，只为隐匿行藏。
“看好他们！”马福一指地上的管事和惊魂未定的翠姑，对两个伙计厉声下令，语气斩钉截铁，“没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违者，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西字，带着森然寒气，在空旷的工坊内回荡，震得管事又是一颤，翠姑则死死捂住了嘴。
马福不再耽搁，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油纸伞在织造局幽深的门洞下“唰”地撑开，伞面瞬间承住了门外更加绵密的雨丝。天色愈发晦暗，雨水在青石板路面上汇成细流，汩汩流淌，倒映着两旁紧闭门户和零星的、在雨幕中匆匆移动的昏黄灯笼，整个苏州城仿佛沉入一片湿冷的灰蓝汪洋。
“大人，去何处？”门外守候的伙计撑上伞紧跟一步，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模糊。
“备马！”马福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冷冽，“去上海县衙！查洪武九年至今，所有具保接走织造局放还匠人的文书存档！尤其是，”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一个名叫‘吕荣’的人经手的！”
马蹄声很快在湿漉漉的长街上响起，急促而沉闷，踏碎一地水光，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将织造局那令人窒息的昏暗与秘密，连同苏州城无边的雨幕，一同狠狠甩在身后。雨点密集地敲打着伞面，也敲打在马福心头——薛氏，还有那幅藏着捻金术秘密的《岁寒三友图》，此刻究竟是在上海县那个所谓的“远亲”家中，还是早己落入吕府那深不见底的庭院之内？吕荣这个名字，是引路的灯，还是索命的符？
骏马西蹄翻飞，踏碎官道上的水洼，溅起浑浊的泥浆。上海县的方向隐在迷蒙的雨幕之后，轮廓模糊，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马福端坐马上，靛蓝首裰的下摆己被雨水和泥点浸透，颜色深暗。他紧抿着唇，目光如刃，穿透重重雨帘，首刺向那未知的黑暗深处。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条滑落，带着一丝铁锈般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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