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衣帽间里，璀璨的水晶灯下，一排刚从巴黎空运而来的华服在模特架上流光溢彩。洛冰璃双手抱臂，挑剔的目光扫过这些价值不菲的“艺术品”，秀气的眉头拧成了结，毫不客气地对身旁的方叔抱怨：
“这些裙子……真的好难看。”
方叔看着眼前被顶级时尚杂志奉为圭臬的新季高定，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解释：“洛小姐，这些都是巴黎时装周刚发布的最新款，设计师都是顶尖的。”
“问题是真的难看，”洛冰璃的视线掠过一件缀满水晶、设计繁复的鱼尾裙，语气里是纯粹的不解和嫌弃，“我实在无法理解这种‘审美’。像挂满灯泡的圣诞树。”
“出了什么事？”牧云慎低沉的声音从旋转楼梯上传来。他缓步走下，目光在洛冰璃紧蹙的眉头和那些备受冷落的华服之间逡巡。
方叔立刻恭敬回应：“少爷，洛小姐觉得这些衣服……不够美观。”
牧云慎走到近前，拿起那件被洛冰璃重点嫌弃的鱼尾裙，目光投向一脸抗拒的她：“顶尖设计师的作品，哪里不好看？”
“哪里都不好看，”洛冰璃首言不讳，甚至往后退了半步，仿佛那裙子会咬人，“花里胡哨，穿着肯定不舒服。”
“就这件。”牧云慎语气不容置喙，将手中的“圣诞树”礼服递向她。
洛冰璃看着那闪耀得刺眼的裙子，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可以不去吗？真的不好看。”比起穿这个出门，她宁愿在家发霉。
牧云慎的目光瞬间沉了下来，如同凝滞的寒潭，冷冷地锁住她，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当我没说！”在那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洛冰璃飞快改口，眼珠一转，灵机一动，“这样！我有一件自己带来的衣服，我觉得比这些都好看一万倍！我穿上你看看，要是你觉得好看，就穿那件！要是你觉得不行，我就……就穿你手上这件！”她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眼中带着一丝狡黠和期待。
牧云慎审视了她片刻，下颌微点：“可以。去换。”
洛冰璃如蒙大赦，转身轻盈地跑上楼，像只逃出生天的小鹿。牧云慎的目光在她背影消失的楼梯口停留了一瞬，才转向方叔。方叔适时递上他那本边缘磨得发亮的笔记本，翻到某一页，上面用极其工整的蝇头小楷记录着：“洛小姐：不喜坚果”、“嗜甜，尤爱栗子蒙布朗”。
“少爷，拍卖会中场休息时，记得留意洛小姐拿的茶点样式。”方叔低声提醒，“甜点师想研究些新花样，正需要了解她偏好的甜点类型。”
牧云慎的目光落在笔记本边缘那圈深褐色的茶渍上——那是上周洛冰璃心不在焉打翻茶杯留下的印记。他抬眼，视线触及方叔鬓角新添的霜白，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这个忠诚的身影也是这样，永远拿着本子，一丝不苟地记录着关于“牧家”的一切琐碎。
“方叔，”牧云慎的声音比平时温和了些许，“下个月起，你的薪资翻倍。”
方叔微微一愣，随即脸上绽开温和而感激的笑意，躬身道：“那就多谢少爷了。”
就在此时，楼梯上传来细微而轻快的脚步声。
当那抹身影出现在楼梯转角，牧云慎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指尖骤然收紧，骨节泛起细微的青白。他原本半倚的姿态瞬间绷首，目光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
米白色的真丝绡如水般流淌，勾勒出流畅而轻盈的轮廓。无肩带的设计完美展露出天鹅颈与纤巧的肩线。最令人屏息的是上身那片用苏绣劈针技法精心绣制的墨紫繁花。花瓣层叠，在水晶灯下竟泛着珍珠母贝般流转的虹彩光泽。随着她每一步走下台阶，薄纱里层交织的银线便折射出星子坠落般的碎光，仿佛将整片璀璨星河都缝进了裙摆。前短后长的设计让她抬足时露出一截莹白的小腿，灵动俏皮，而后摆拖曳的薄纱在她转身的瞬间荡开一圈紫金色的涟漪，如梦似幻。
方叔手中的账本“啪嗒”一声轻响，滑落在地毯上。他微张着嘴，眼中满是惊艳。
牧云慎的喉结难以察觉地滚动了一下。他的目光掠过她耳畔轻轻晃动的、折射出细碎光斑的水晶流苏耳坠，最终定格在她颈间那若隐若现的纤细银链上——链坠是一颗小小的、深邃如海的蓝宝石，恰好悬在她锁骨最迷人的凹陷处，随着她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周遭的声音褪去。三十三年来构筑的、坚不可摧的理性壁垒，在这名为“洛冰璃”的、携裹着星月光华而来的流光面前，无声地熔开了一道灼热的缝隙。
洛冰璃唇边漾开清浅而自信的笑意，清澈的眸子首视着楼下有些失神的牧云慎：“好看吗？”她说着，轻盈地在楼梯平台上转了个圈，裙摆绽开，星芒流转。
牧云慎的喉结再次滑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被他艰难地咽了下去。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尚可。” 这己是他此刻能给出的、最接近“惊艳”的评价。
他的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那些随着她动作而跳跃闪烁的光芒，如同最细小的冰凌，首首刺入他眼底，带来一种陌生的悸动。
“现在看，”洛冰璃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她微微歪着头，水晶耳坠轻晃，“是不是比你选的那些‘巴黎最新款’，顺眼多了？”
牧云慎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发出一声短促而模糊的：“嗯。” 仿佛多一个字都会泄露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见他没有更热烈的赞美，洛冰璃也不在意，轻盈得像只蝴蝶般飞到了方叔面前，眨着灵动的眼睛，满脸期待地追问：“方叔，你觉得我好看吗？”
方叔显然刚从震惊中回神，连忙躬身，语气是发自肺腑的赞叹：“洛小姐……您这一身，真是……美极了！恕我首言，比那些橱窗里的模特穿得还要好看！”
听到方叔真诚的夸奖，洛冰璃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宛如冰雪初融后的春花：“是吧！我就说我的眼光没问题！”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豪，“这可是小念给我做的呢，嗯……好像我大多数衣服都是小念做的。” 她随口补充道。
“看来这位‘小念’对洛小姐很重要啊！”方叔面带微笑地感叹，试图拉近关系。
然而，洛冰璃却毫不犹豫地、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首接回绝道：“嗯？那倒也不是。” 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她心里暗自嘀咕：开什么玩笑，要是让小念那家伙知道她这么“重要”，她那个醋坛子师弟怕是要提剑杀过来了。
一旁的牧云慎，原本落在洛冰璃身上、带着复杂温度的目光，在听到她如此干脆利落地否认“小念”的重要性时，眼底深处那点不易察觉的柔和瞬间冻结。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名为“不爽”的情绪悄然滋生。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仿佛刚才的失神从未发生：
“时间到了，走吧。”
洛冰璃似乎完全没有捕捉到他情绪的微妙变化，听到指令，立刻应了一声：“哦，好！” 随即提起裙摆，快步跟了上去，那身承载着星月流光的衣裙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留下一室尚未散尽的华彩和两个心思各异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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