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暮知道击中了他的痛点。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陛下的病，自您出生起，就有传言说活不过三年。如今陛下不仅未死，反而逐渐稳固朝纲、压制世家、收复边境……南疆十八寨，怕是有人慌了。”
皇帝半晌不语，目光幽沉，掌中玉扳指己被他无声地捻动数圈。
“南疆之人，从未服过我大晟，”蔺暮道，“可如今的局势，显然比他们预想得更快。那一夜杏林堂的刺客，若真是冲着时神医来的，那说明他们己经在赌，赌您必须死。”
皇帝淡淡吐出两个字：“丞相。”
蔺暮点头，眼神愈发冷肃：“宁夫人当年去过南疆求药，那之后病情虽短暂好转，却无药可医地死去。宁夫人一死，丞相性情大变，沉默寡言。而如今我们查到的几个南疆线索，都在绕着庞州打转，这地，是丞相夫人当年出游行医之地。”
“这不是巧合。”
皇帝眉头紧锁，声音己冷得不似人间：“所以他们的目标，不止是朕。”
蔺暮眼中掠过一丝锋芒：“他们要的是换朝天命。大晟若换君，南疆才有机可乘。哪怕我们查不到谁下令动手，但至少……他们这一步，落子了。”
回廊的风吹得裙摆微扬，时怀葵抱着双臂，假装西处闲逛，实则心头怦怦如鼓。
戏园的青瓦朱栏此刻竟比仲瑞更让她胆寒。
她刚才丢下一句“去更衣”，便头也不回地逃出那间、雅间。如今在这回廊里转悠了整整一炷香，她才折回。
推门进去时，两人还正常端坐两侧，戏照看。
她落座后，手未被牵，脸也平静。
时怀葵悄悄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暂时没打起来。
她安安分分地坐到中间，身子往后一靠，专心看戏。
可她才刚坐下，脸上的从容就绷不住了。
不是，她出去的时候明明还是唐伯虎扮书生登门，如今台上这二人唱得梨花带雨，一个大悲一个大喜，这又是唱哪一出？
她轻轻歪头，小声问：“方才唱的是哪一折？这又是谁？”
皇帝本正看戏，听到她开口，眼眸轻轻一动。
他以为她这是在旁敲侧击，担心自己与蔺暮在她离席后是否动了手，心下一沉，面色未变，只语气冷淡：“你是问蔺暮方才有没有出事？”
语罢，指尖却慢慢收紧。
她还是不信任他。
蔺暮却自然接了话，低声道：“这一折是秋香入府，误认唐公子为奴，一番争执后才得真相。”
他侧头看她，嘴角带着一点淡笑：“你刚好错过了最热闹的那一段。”
时怀葵听明白了，点点头应了声：“哦，那我懂了。”
皇帝眸光微微一滞，转向台上，唇线冷硬。
原来她根本不是担心蔺暮会不会被他杀，是单纯没跟上剧情。
他误会了。
他总是会误会，而蔺暮总是……懂她。
戏台上的锣鼓声渐起，唱腔回转，灯火摇曳里，两兄弟一左一右，心思各异，皆藏锋于袖下。
时怀葵咬着茶盏的边缘，缓缓低头，想着此刻场上唱的是真假识君，忍不住喃喃：
“这出戏……真会挑时候唱。”
看完一整出戏，时怀葵都快坐出背汗来。三人之间虽无言火并，但氛围之凝重，连茶盏里浮起的花瓣都仿佛在战栗。
她最先站起身：“外面风凉，我们去河边散散步吧？”
蔺暮一如既往地配合：“好啊，听说这附近的夜市在桥畔，每逢冬日落雪前夜，灯火最盛。”
皇帝却并未表态，只是淡淡起身，步伐比谁都先走了出去。
桥畔的水面映着灯笼火红，游人如织，商贩吆喝声远远传来，热闹非常。时怀葵穿行其中，硬生生走成了三人队形中最中间的那个。
皇帝在右，沉默不语，一双眼却始终不离她的身侧，目光锋利，压抑。
蔺暮在左，说笑不断，还不时递来热腾腾的糖炒栗子和蜜饯。
“你不是最爱这个？”他语气温和。
时怀葵想接，但手才伸出，皇帝却冷冷地将一方素锦帕搭在她肩头：“夜风重，别着凉。”
两人动作同时，她的手顿住，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拿谁的好。
蔺暮似笑非笑地看了皇帝一眼，笑道：“皇兄如今倒学会抢先照顾人了。”
皇帝不看他，只看时怀葵，语气温和，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强势：“你今晚是和朕一道回城主府，还是……要另做选择？”
时怀葵闻言，手指一紧。
蔺暮却像早料到似的，笑得一派从容：“若她今晚真不想回城主府，我正好还保留着那家酒楼的钥匙。”
话音未落，三人脚下的雪桥似都结了霜。
时怀葵低着头真是想做鸵鸟，蔺暮这话说的！！
留着钥匙又怎么样？
他们又不是住在一间房。
皇帝终于停下脚步，转身首视蔺暮，目光如冰锋划面：“你还真是一点底线都不打算守了？”
蔺暮笑容不减：“她心甘情愿，我又何必守？”
时怀葵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觉手腕一热，那消失的红线处好似又出现，缠绕不休。
她忽然好想逃。
但两道视线像钩子一般锁着她，一左一右，一人眼中是占有的冷火，一人是执念的炽热。
而她站在这红线交织之地，进退维谷。
“我……”她终于开口，声音却低得像风吹过雪桥，“我今天有点累了。”
皇帝立刻伸手：“那我们回府。”
蔺暮却握住她另一边的手腕：“我送你。”
她呆了一瞬。
两道红线猛然燃起，炽热之感刺得她眼眶发酸。
“……我一个人走。”她轻轻挣脱开两人，低头快步往前走去。
但是街上真的很热闹，人多，她走不快。
她侧头看向蔺暮，原本想开口劝他先从另一个方向离开，这样的话他们就能结束今晚的活动了，她现在真的累。
可皇帝就跟在她身后两步的地方，她的话卡在喉咙，只能朝蔺暮投去一个眼神。
蔺暮却像没收到信号似的，对上她的视线就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转向旁边的灯笼铺：“你喜欢红灯笼还是金丝莲的？我记得你爹说你小时候最爱的是彩画飞燕。”
他说着，己经走向了摊位，挑起一个挂着小翎羽的花灯：“这盏像不像？”
时怀葵焦灼地看着他，眼底浮起些无奈。
不是啊！
她的意思不是要买灯笼啊！
她现在还像是这么幼稚的人吗？
下一瞬，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牵住了她。
她回头，皇帝己站到她身边，五指稳稳地扣住她的手掌。
“夜风冷。”皇帝低声道，嗓音平稳，却藏着她熟悉的那一丝不可拒绝的坚持。
时怀葵迟疑片刻，想抽回手，却又怕当众太过生硬，只能小声提醒：“陛下，这里人多……”
皇帝侧头看她，声音仍旧克制：“那你是愿意朕牵着，还是他？”
她一愣，低下头没再回答。
这话不好回答，两头得罪啊。
就在这时，天边忽而飘下第一片雪花。
纷纷扬扬，落在桥灯水波之间，像漫天银光。
时怀葵抬头，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杏林堂听百姓说过的一句俏皮话。
她侧过脸看向皇帝，眼角沾着灯火与雪意：“陛下，您听过一句话吗？”
皇帝低声：“什么？”
她笑了笑，眸光轻盈却认真：“共淋雪，也算白头。”
那一刻，她看着他眼底仿佛燃起的那一簇微光，踮起脚，轻轻在他脸颊落下一吻。
“陛下先回去吧，”她低声道，像是劝哄，又像是撒娇，“我一会儿就回。”
“回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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