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穴深处的死寂如同沉重的裹尸布，层层叠叠地压在方寸身上。怀中泰山祭文残片的滚烫触感，是黑暗中唯一能感知的、带着一丝渺茫希望的锚点。身侧方清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细微的起伏都牵扯着方寸紧绷的心弦。灰小耳蜷缩在方清颈窝，传递来疲惫而警惕的意念，小小的身体随着主人的呼吸微微起伏。
身体的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浪潮，一波波冲刷着他残破的躯壳。左臂骨折处每一次微小的震动都带来钻心的锐痛，皮肤表面蛛网般的焦黑裂痕下，暗金与幽黑的能量虽不再激烈冲突，却依旧如同埋在皮下的无数根烧红细针，带来持续的灼痛与麻痹。更沉重的是左臂骨骼深处那柄蛰伏的咒刃，每一次疲惫的脉动，都传递来冰冷沉重的怨念与隐晦的贪婪，如同附骨的毒蛆，啃噬着他残存的意志。
双生相克…第五卷的牺牲闭环…
柳云青最后那如同毒蛇低语的话语，在方寸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响，带来刺骨的寒意。他看着弟弟苍白如纸、在昏迷中依旧紧蹙着眉头的侧脸，一股混合着滔天愤怒、无边痛苦与决绝守护的意志，如同炽热的岩浆，在冰冷的绝望深渊中翻滚沸腾。他必须带方清离开这个邪秽之地！必须找到救治之法！柳家的血债，必须血偿！
“灰小耳…” 方寸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找路…出去…” 他仅存的左手艰难地指向地穴入口的方向。
“吱吱！” 灰小耳立刻领会，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从方清颈窝弹起，右耳尖的缺口再次散发出微弱的灰白光芒，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朝着地穴入口的方向谨慎地探去。
方寸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左臂的剧痛和全身撕裂般的灼痛，用还能动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依旧昏迷的方清抱起，让他伏在自己相对完好的右侧肩头。少年单薄的身体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冰凉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衣传递过来，让方寸的心再次狠狠揪紧。
他咬紧牙关，用膝盖和左手支撑着，一点点拖着自己和弟弟的身体，朝着灰小耳光芒指引的方向，朝着地穴入口那一片更加深沉的黑暗，艰难地挪去。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和肌肉撕裂的剧痛，在死寂的地穴中清晰可闻。
爬过冰冷粘腻的地面，越过那堆散发着焦糊恶臭的木偶余烬，避开地上东倒西歪的焦黑蜡烛残骸…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汗水混合着血污，浸透了他焦黑的衣衫，留下蜿蜒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前方，灰小耳耳尖的灰白光芒，终于照亮了那倾斜向上的石阶通道入口。通道内依旧黑暗，但那微弱的光芒，却如同刺破永夜的第一缕曦光。
希望就在前方！
方寸精神一振，强提一口气，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就在他拖着方清，即将爬出地穴深处，踏上那通往冥婚堂的石阶时！
“咳…咳咳…噗——！”
一阵极其痛苦、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的剧烈呛咳声，伴随着液体喷溅的声响，猛地从冥婚堂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一个如同破旧风箱般嘶哑、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绝望的微弱呻吟！
是那个老余头的声音！
方寸动作猛地一滞！灰小耳也立刻停下了探路的动作，警惕地竖起耳朵。
“嗬…嗬嗬…” 嘶哑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在死寂的冥婚堂中回荡。“…柳…柳家…好…好狠…灭…灭口…”
灭口？！
方寸心头剧震！柳云青！他果然不会留下任何活口！这老余头知道太多秘密，炼尸傀、藏祭文、布阴婚陷阱…他成了必须清除的污点！
“吱吱！（危险！）” 灰小耳传递来强烈的警示！
方寸眼神一凛，立刻停下动作，将背上的方清轻轻放平在地，自己则强忍剧痛，匍匐着，极其缓慢、无声地朝着石阶上方、冥婚堂的方向爬去。他需要知道外面的情况！或许，这是唯一能揭开更多柳家阴谋的机会！
他爬到石阶尽头，将身体隐藏在入口的阴影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冥婚堂内一片狼藉，比他离开时更加破败。倒塌的纸人纸马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焦黑的痕迹随处可见。
老余头那佝偻干瘦的身体，此刻正蜷缩在靠近门口的一片狼藉之中。他背对着入口方向，枯瘦如鸡爪的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脖子，粘稠暗红的血液正从他指缝间汩汩涌出，染红了他那身油腻肮脏的粗布衣服，在地面积聚成一滩刺目的血泊。
一支通体漆黑、只有一尺长短、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弩箭，深深没入了他的后颈！箭尾，一枚微小的、雕刻着柳叶缠绕利剑图案的徽记，在昏暗中反射着冰冷的光泽！——正是柳家的标记！
老余头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抽搐都带出更多的鲜血和痛苦的嗬嗬声。他似乎想回头，但脖子被弩箭贯穿，只能发出绝望而无意义的呜咽。
“嗬…嗬…泰…泰山…” 他染血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怨恨和一丝…不甘的执念。他那双浑浊的死鱼眼，死死地、艰难地转动着，最终定格在不远处、一个被倒塌纸人半掩着的、散落在地的物件上。
那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用粗糙木头雕刻的、无头的女性神像！正是方寸之前在柳家仓库暗格里发现、后来又在槐树洞藤蔓深处由灰小耳挖出的同款泰山奶奶木雕残片所缺失的部分！
老余头沾满鲜血的枯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抬起，指向那个无头木雕的方向。指尖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鲜血顺着指尖滴落。
“头…泰山…头…” 他喉咙里的声音更加破碎，如同漏气的风箱，“…在…在柳宅…最…最深…的…地…下…祭…祭坛…”
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他最后的生命！话音未落，他指向木雕的手臂猛地一僵，随即无力地垂落下来！那双浑浊的死鱼眼，瞳孔迅速放大、涣散，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只留下无尽的怨毒与凝固的惊骇。
他死了。
然而，就在他生命之火彻底熄灭的瞬间！
他那垂落在血泊中的右手食指，沾满了自己温热的鲜血，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地面上，极其缓慢而扭曲地划动起来！
沾血的指尖划过地面粘稠的纸灰和血污，留下了一道道暗红、断续、却异常执拗的痕迹！
那并非无意义的涂鸦！而是一个个残缺不全、笔画扭曲、却散发着古老神秘气息的——文字！
方寸屏住呼吸，瞳孔收缩，死死盯着老余头那染血指尖划动的轨迹！
第一个字，似乎是…“泰”？
第二个字，笔画繁复，像是一座…“山”？
第三个字…只画了扭曲的一半，似乎是某种祭祀器皿的象形…
第西个字…更是潦草得无法辨认…
老余头在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和鲜血，描绘着那半张泰山奶奶祭文的…残缺内容！
就在那染血的指尖即将勾勒出第西个字的最后一笔时！
异变陡生！
嗖——！！！
一道细微却凌厉到极致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冥婚堂入口上方的黑暗横梁处传来！
速度快得超乎想象！目标首指地上正用血绘写祭文的老余头尸体…不！更准确地说，是首指他那根正在划动的、沾血的右手食指！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利刃穿透朽木的闷响！
第二支通体漆黑、尾刻柳叶利剑徽记的淬毒弩箭，精准无比地射穿了老余头那根染血的食指！强大的力道甚至将他的手掌狠狠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箭尾兀自嗡嗡震颤！
指尖下，那刚刚勾勒了一半的第西个血字，瞬间被迸溅的鲜血彻底覆盖、模糊！
方寸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攫住了他！灭口者还在！而且就在附近！
没有丝毫犹豫！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同时仅存的左手不顾剧痛，闪电般探出，将地上昏迷的方清死死护在身下！
几乎就在他缩回阴影、护住方清的同一刹那！
咄！咄！咄！
三支闪烁着幽蓝寒芒的淬毒弩箭，如同索命的毒蜂，狠狠钉在了他刚才探头位置的石阶边缘！箭尾剧烈颤抖，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坚硬的石阶竟被射出了细密的裂痕！箭头上涂抹的、散发着甜腻腥气的幽蓝毒液，在昏暗中闪烁着致命的光泽！
好险！好狠辣的箭！若非他反应够快，此刻己被钉死在石阶上！
“吱——！！！” 灰小耳发出尖锐的警示嘶鸣！
“走！” 方寸嘶吼一声，再不顾隐藏行迹！他用尽全身力气，左手抄起地上的方清甩到背上，不顾左臂骨折的剧痛，如同负伤的猛兽，朝着地穴深处、远离入口的方向亡命狂奔！灰小耳化作一道灰影紧随其后！
身后，冥婚堂入口的黑暗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带着一丝意外的轻“咦”。随即，是如同鬼魅般移动的、衣袂破风的细微声响！显然，灭口的柳家杀手并未放弃，正紧追而来！
方寸背着方清，在黑暗崎岖的地穴中亡命奔逃。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针芒，刺得他后背生寒！左臂的剧痛和全身的灼伤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速度越来越慢！
绝境！真正的绝境！
“嗬…嗬…” 背上的方清似乎被剧烈的颠簸牵动了伤势，发出痛苦的微弱呻吟，冰凉的呼吸喷洒在方寸的后颈。
方寸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不能停！停下就是死！就是兄弟俩一起葬身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吱吱吱！（这边！）” 灰小耳突然爆发出急促而惊喜的嘶鸣！它小小的身体猛地窜向地穴侧壁一处被坍塌石块和腐朽木料半掩着的、极其隐蔽的裂缝！右耳尖的灰白光芒剧烈闪烁，传递来强烈的、指向裂缝内部的“生路”意念！
是之前追踪尸婴残灵时发现的另一条通道？！
方寸眼中爆发出求生的光芒！没有丝毫犹豫，他背着方清，朝着那道裂缝猛扑过去！用身体狠狠撞开那些腐朽的木料！
哗啦！
木屑纷飞！
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狭窄洞口出现在眼前！洞口内漆黑一片，散发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方寸毫不犹豫，一头钻了进去！
就在他身体完全没入洞口的刹那！
咄！咄！咄！
三支淬毒的弩箭狠狠钉在了他身后的石壁上，溅起点点火星！
洞口外，传来了柳家杀手气急败坏的怒哼和迅速逼近的脚步声！
方寸不敢停留，背着方清，在狭窄、崎岖、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中，凭着灰小耳光芒的指引和求生的本能，跌跌撞撞地向前亡命奔逃！身后，柳家杀手撞击洞口障碍物的声音和愤怒的低吼，如同死神的催命符，紧紧相随！
黑暗的通道仿佛没有尽头。只有沉重的喘息、慌乱的脚步、和身后越来越近的追索声，交织成一首绝望的亡命之曲。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线和…水流的声音？
方寸精神一振！出口！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光线传来的方向猛冲过去！
哗啦——！
他撞开一片茂密的、带着水汽的藤蔓，刺目的天光瞬间涌入眼帘！清新的、带着河水湿气的空气猛地灌入肺部！
他冲出来了！身后是陡峭的河岸！脚下是奔腾浑浊的河水！更远处，是笼罩在夕阳余晖下的城市轮廓！
然而，他还来不及欣喜！
身后洞口处，藤蔓猛地被掀开！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带着冰冷的杀机，瞬间扑出！手中淬毒的匕首，闪烁着幽蓝的寒光，首刺方寸毫无防备的后心！
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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