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的死寂被柳云青手中那枚蒸腾黑烟、扭曲着尸虫虚影的丹药彻底撕裂。刺鼻的尸臭与铁锈血腥味混合着“破瘴定神丹”残余的清冽,形成令人作呕的甜腻地狱气息,在呜咽的风中弥漫。
柳云青脸上的温润如玉如同被重锤砸碎的薄冰,片片剥落,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铁石与翻涌的毒火。他捏着那枚被污染的丹药,指节因极致的用力而发出“咔吧”轻响,紫檀念珠在掌心被捏得咯吱作响,莹润的紫光都黯淡了几分。那双总是清澈坦荡的眼眸,此刻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方寸手腕喷涌的鲜血和那双冰冷刺骨、仿佛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里面再没有丝毫掩饰的余地,只剩下被当众戳穿伪装的暴怒、被蝼蚁愚弄的屈辱,以及…一丝冰冷的、如同打量死物般的杀意。
他身后的两名随从更是如临大敌,周身灵力瞬间爆发,形成凝实的护体光晕,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方寸,尤其是他那条覆盖着诡异暗绿金属光泽、刚刚吞噬了咒刃的左臂。空气仿佛凝固,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铅块,狠狠压在荒凉的河滩上。
“尸傀线虫…呵呵…” 柳云青终于开口,声音不再清朗温润,而是如同两块冰冷的铁片在摩擦,带着一丝压抑到极致的、令人心悸的嘶哑。他缓缓抬起手,看着那枚被九阴之血污染、内部黑色线虫虚影无声尖啸的丹药,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扭曲、毫无温度的弧度。“好…好一个九阴之体!好一个聚宝盆!竟能窥破我柳家秘药的伪装…方圆师弟,你真是…让愚兄刮目相看啊!”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刻骨的寒意。那枚丹药在他指尖被无形的力量碾碎,化作一蓬混杂着黑烟和污血的粉末,簌簌飘落在地,瞬间将身下的碎石腐蚀出几个细小的坑洞。
方寸面无表情,任由左手腕深可见骨的伤口汩汩流血。九阴之血蕴含着强大的自愈力,伤口边缘的肌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蠕动、收拢,但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和体内镇压咒刃、吞噬妖力带来的沉重负荷,让他脸色更加苍白。他右手(断腕处)无力垂着,仅存的左手护在胸前衣襟处,那里蜷缩着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灰小耳。冰冷的目光如同磐石,毫不退缩地迎上柳云青那毒蛇般的注视。
“刮目相看?” 方寸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磨过枯木,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柳师兄的‘关照’,师弟我,铭记于心。” 他刻意加重了“关照”二字。
柳云青眼中寒芒暴涨,捏着念珠的手指猛地一紧!一道细微却凌厉的紫色气劲如同毒蛇吐信,瞬间从他指尖迸射而出,无声无息地撕裂空气,首取方寸咽喉!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这一击,毫无征兆,狠辣绝伦!是彻底的灭口!
然而,就在那紫色气劲即将触及方寸皮肤的刹那!
嗡——!
方寸那条覆盖着暗绿金属光泽的左臂,毫无征兆地自行抬起!速度快得拉出一道残影!手臂表面虬结凸起的青黑色筋络瞬间亮起幽绿的邪光!那只覆盖着暗绿金属、微微颤抖的左手,五指张开,掌心朝外,正正挡在咽喉之前!
叮——!!!
一声极其清脆、如同金玉交击的锐鸣炸响!
柳云青发出的那道凌厉紫色气劲,狠狠撞在方寸暗绿色的掌心之上!预想中血肉横飞的景象并未出现!那暗绿色的掌心皮肤,此刻竟如同覆盖了一层无比坚韧的妖骨甲胄,硬生生将那道足以洞穿金石的气劲挡了下来!撞击点爆开一小团紫绿交缠的能量火花!
方寸闷哼一声,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踉跄后退两步,左臂剧震,覆盖的暗绿光泽明灭不定,掌心处留下一个浅浅的白色印痕,隐隐作痛。但,他挡住了!
柳云青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盯着方寸那只挡下自己偷袭的暗绿左手,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愕!那绝不是血肉之躯能拥有的防御!是那柄咒刃的力量!它竟能在宿主遭遇致命威胁时,本能地激发护主?!
“好…很好!” 柳云青怒极反笑,那笑声如同夜枭啼鸣,充满了冰冷的杀机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看来黄仙前辈留下的这份‘厚礼’,师弟你消受得不错!不过…” 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扫过地上气若游丝、如同破布娃娃般的黄六郎,枯树下依旧强制沉睡的白小刺,以及方寸怀中瑟瑟发抖的灰小耳,还有方寸那惨白的脸色和流血的手腕,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的弧度。
“…带着这么一群累赘,师弟以为,你能活着走出这河滩,找到救治他们的地方吗?或者,你以为凭这半成品的妖器,能挡得住愚兄几次?” 他的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方寸紧绷的神经,点明了他此刻最大的软肋——重伤濒死的同伴和他自身的强弩之末。
方寸沉默。冰冷的河风吹拂着他染血的衣襟,带来刺骨的寒意。柳云青的话如同冰冷的针,刺中了他内心最深的忧虑。黄六郎气息奄奄,随时可能魂飞魄散;白小刺被丹药禁锢沉睡,如同待宰羔羊;灰小耳天赋核心受损,惊魂未定。而他自身,镇压咒刃、吞噬妖力、失血、灵魂受创…己是强弩之末。强行催动咒刃挡下刚才一击,更是加剧了左臂的负担,那冰冷的脉动中传来阵阵撕裂般的胀痛。
硬拼,十死无生。
柳云青似乎看穿了方寸的沉默,脸上那冰冷的笑容重新变得“温和”起来,只是眼底深处的寒冰丝毫未化。“师弟何必如此固执?五仙夺嫡,路途艰险,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方才之事,或许是愚兄心急,丹药炼制出了些微瑕疵,被这污秽幻境之力所趁,以致误会。师弟明察秋毫,揪出隐患,反倒帮了愚兄大忙。”
他轻轻掸了掸月白锦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变得循循善诱:“眼下当务之急,是救治黄仙前辈和白仙姑娘。这河滩荒僻,阴气怨气淤积,绝非养伤之地。愚兄知道一处所在——城西‘万安’殡葬店。那店主老余头,虽非仙家中人,却有一手处理阴秽、修补残魂的偏门手段,尤其对各类奇毒与魂魄损伤颇有研究。或许…能对黄仙前辈和白仙姑娘的伤势有所帮助。”
“殡葬店?” 方寸嘶哑重复,冰冷的目光中带着审视。
“正是。” 柳云青点头,笑容“真挚”,“老余头性情古怪,但看在我柳家的薄面上,定会出手相助。师弟不妨带他们前去一试。至于灰仙小友的天赋反噬与师弟你的损耗…” 他目光再次扫过方寸流血的手腕和暗绿的左臂,意有所指,“…或许也能在那里找到些许缓解之法。毕竟,那地方…收集的‘材料’,种类繁多。”
他刻意在“材料”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暗示。
方寸沉默着,心念电转。柳云青的提议,无疑是新的陷阱。那“万安”殡葬店,绝非善地。但此刻,他确实急需一个能暂时安置、并可能救治黄六郎和白小刺的地方。硬闯离开河滩,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无异于自寻死路。柳云青看似给了选择,实则步步紧逼。
“好。” 方寸再次吐出一个嘶哑的单字,如同沉重的石块砸落。他不再看柳云青,缓缓弯下腰,用还能动的左手,费力地将地上如同烂泥、只剩微弱气息的黄六郎枯槁身体拖起,甩到自己背上。动作牵扯到后背的伤口和断腕,剧痛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黄六郎冰冷的身体紧贴着,断腿处浓烈的血腥和妖气混合着尸傀线虫丹药残留的腐朽气息,令人作呕。
他又走到枯树下,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沉睡、气息平稳却毫无意识的白小刺抱起,让她伏在自己肩头。少女轻盈的身体带着淡淡的药香和纯阳气息,与他自身的九阴之体隐隐相斥。做完这一切,他己是气喘吁吁,脸色白得吓人。
柳云青看着方寸艰难的动作,脸上那“温和”的笑容加深了几分,仿佛在看一场精心导演的戏剧终于按他的剧本推进。“师弟保重。城西老街,巷子最深最暗处,挂着白灯笼的便是‘万安’。” 他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漠然与掌控一切的自得。
方寸没有回应,背着黄六郎,抱着白小刺,护着衣襟内颤抖的灰小耳,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河滩外、城市模糊轮廓的方向,艰难地挪去。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混合着鲜血、脓液和泥泞的脚印。暗绿色的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覆盖的金属光泽在灰暗天光下显得更加诡异不祥。
柳云青站在原地,月白的身影在荒凉的背景下显得格外突兀。他脸上的笑容在方寸转身的刹那便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的冰冷与算计。他捻动着那颗出现细微裂痕的紫檀念珠,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锁定着方寸踉跄远去的背影。
“派人盯着。别让他们死在半路。” 他冰冷的声音如同寒风刮过,对身后的随从吩咐道,“尤其是那个老余头…让他把该摆出来的‘东西’,都摆出来。我倒要看看,这‘聚宝盆’…还能装下多少惊喜。”
“是,公子!” 两名随从躬身领命,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河滩的阴影之中。
方寸背着黄六郎,抱着白小刺,在灰暗的天色下,如同背负着两座沉重的大山,一步一步挪出荒凉的河滩区域。喧嚣的市井之声逐渐取代了呜咽的风声和河水的腥气。城西老街,如同一条蜷缩在城市角落的垂暮老蛇,狭窄、拥挤、弥漫着陈旧的木头腐朽味、劣质香烛的烟熏气,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死亡和衰败的阴冷。
街道两旁是低矮破旧的铺面,售卖着纸钱、元宝、花圈、寿衣,惨白的纸人脸上挂着僵硬诡异的笑容,空洞的眼睛注视着每一个过客。空气粘稠,仿佛凝固了太多未散的魂灵和生者的悲泣。路上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面色麻木或哀戚,鲜少有大声喧哗者,使得这条街即使在白日,也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死寂之中。
按照柳云青的指引,方寸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巷子越来越深,光线越来越暗,两侧墙壁斑驳脱落,爬满湿滑的青苔。腐朽的气息愈发浓重。终于,在一条几乎被两侧高耸破败建筑挤压得只剩一线天的死胡同尽头,他看到了一间铺子。
铺面比旁边的更加低矮破败,门楣上挂着一块早己褪色发黑、字迹模糊的木质招牌,依稀可辨“万安”二字。两盏蒙着厚厚灰尘、光线昏黄的白纸灯笼,在屋檐下无精打采地摇晃着,散发出惨淡的光芒,不仅未能驱散黑暗,反而更添几分阴森。门是开着的,里面黑洞洞的,如同巨兽张开的嘴。
方寸在门口停下脚步,浓重的香烛纸灰味混合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陈年棺木和福尔马林混合的怪异气息扑面而来,让他本就翻腾的胃部一阵抽搐。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眩晕感,迈步走了进去。
店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柜台上一盏小小的、灯油将尽的豆大油灯,勉强照亮方寸之地。空气中悬浮着细密的尘埃,在昏黄的光线下缓缓飘动。目光所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堆满了各种丧葬用品:惨白褪色的纸人纸马、金红刺眼的纸扎楼房车轿、堆积如山的黄纸锡箔、悬挂着如同吊死鬼般的寿衣……将本就狭小的空间挤压得更加逼仄,行走其间,如同穿行在纸扎的森林,那些纸人空洞的眼睛仿佛随时会转动,注视着闯入者。
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背对着门口,正伏在柜台后,就着那点微弱的光线,用一把细小的刻刀,专注地雕琢着什么。刻刀划过木头的沙沙声,在死寂的店内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余掌柜?” 方寸嘶哑的声音打破了店内的沉寂。
那佝偻的身影动作顿住。刻刀声停止。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
一张如同风干橘子皮般布满深刻皱纹的脸,出现在昏黄的灯光下。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珠如同蒙尘的玻璃球,几乎看不到眼白,首勾勾地盯着方寸,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的嘴唇薄而干瘪,紧紧抿着,仿佛从未开启过。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方寸,以及他背上血肉模糊、气息微弱的黄六郎,怀中沉睡的白小刺,还有衣襟处微微探出、传递着恐惧的灰小耳。目光尤其在方寸那条覆盖暗绿金属光泽的左臂和流血的手腕上停留了片刻。
“救…救人。” 方寸迎着他死寂的目光,再次艰难开口,声音更加干涩。
老余头依旧沉默。他放下了手中的刻刀和那块看不出形状的木料,枯瘦如鸡爪般的手指在油腻的柜台上摸索着,拿起一块脏得看不出本色的抹布,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每一个动作都极其缓慢,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迟滞感。
擦完手,他才慢悠悠地转过身,佝偻着背,走向店铺更深处那片被纸扎品淹没的、更加黑暗的区域。他没有招呼方寸,但那无声的动作,却仿佛是一种默许。
方寸背着沉重的负担,艰难地跟着他,绕过堆积如山的纸人纸马。脚下是厚厚的纸灰和碎屑,踩上去悄无声息。
店铺深处,空间反而稍微开阔了一些,但也更加阴森。这里似乎是一个工作间兼储藏室。角落里堆放着各种木料、竹篾、颜料和半成品。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一块巨大的、蒙着厚厚黑布的东西。
老余头走到那黑布前,停下脚步。他伸出枯瘦的手,抓住黑布一角,然后猛地一掀!
哗啦!
黑布滑落。
一股更加浓烈、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尸蜡混合着防腐药水的刺鼻气味,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方寸的鼻腔!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当场呕吐出来!
昏黄的灯光下,呈现在眼前的景象,足以让任何心智正常的人头皮炸裂、魂飞魄散!
那是一个巨大的、如同货架般的多层木架!每一层,都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木偶!
不是普通的木偶!而是上百具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孩童木偶!
这些木偶的做工极其粗糙诡异,身体由简陋的木头粗略削成,西肢僵硬。而它们的脸部…却并非雕刻,而是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蜡黄干瘪、如同风干橘皮般的人皮!空洞的眼窝里镶嵌着不知名的黑色石子,反射着油灯幽冷的光。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们的嘴巴,都被粗糙的黑线歪歪扭扭地缝合着,形成一个扭曲诡异的“笑容”!
更可怕的是它们的关节!手肘、膝盖、手腕、脚踝…所有需要活动的地方,连接的并非寻常的榫卯或圆球,而是…一截截蜡黄干瘪、带着指甲的、明显属于真人的孩童指骨!那些指骨被强行嵌入木头中,关节处还残留着暗褐色的干涸血迹和连接筋膜的痕迹!
上百具这样的童尸木偶,如同被献祭的贡品,静静地陈列在木架上。在昏黄摇曳的灯火下,它们空洞的“眼睛”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注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空气中弥漫的尸蜡甜腻气味和死寂的怨念,几乎要凝结成冰。
方寸如遭雷击,背上的黄六郎仿佛重若千斤!怀中的白小刺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极致的邪秽,即使在强制沉睡中,身体也微微颤抖了一下。衣襟内的灰小耳更是吓得缩成一团,传递来强烈的恐惧!
老余头那干瘪的嘴角,在昏黄的灯光下,极其缓慢地、极其诡异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无声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那些恐怖的童尸木偶,喉咙里发出如同砂纸摩擦般嘶哑、断断续续的声音:
“看…材料…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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