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带着铁锈和污泥气味的夜风，刀子般刮在脸上，却带不走一丝灼烧灵魂的剧痛。方寸的意识在黑暗的深渊边缘沉浮，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左臂近乎粉碎的痛楚、胸口烙印的灼烫、以及冰针诅咒刺入骨髓的阴寒狠狠拖拽下去。身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只是一具被痛苦填满、行将破碎的皮囊。
唯一的知觉，是右手中指传来的、微弱却坚定的牵引力。
是灰小耳。
小小的灰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咬住方寸破烂的衣襟，拖拽着他在泥泞和血污中艰难地、一点点地向靠山村的方向挪动。它小小的身体在寒冷的夜风中剧烈颤抖，额头焦黑的疤痕上，那点灰白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却倔强地不肯熄灭，艰难地驱散着方寸体内肆虐的污秽怨毒，为他维系着最后一线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靠山村那片在夜色中只剩下断壁残垣的模糊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没有灯火，没有炊烟，死寂得如同一座巨大的坟茔。只有空气中弥漫的、比离开时更加浓烈的血腥、鼠臊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肉类腐败般的甜腻气味，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正在发生的恐怖。
“吱……” 灰小耳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嘶鸣，小小的身体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从方寸衣襟上滑落，跌在冰冷的泥地里，蜷缩成一团，只有微微起伏的腹部证明它还活着。
方寸用还能勉强动弹的右臂支撑起上半身，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被他强行咽下。他看到了老村长家那半塌的院墙。院内，摇曳着几盏昏黄如豆的油灯，映照出几张扭曲、绝望、写满恐惧的脸庞。
以及……院子中央，几个被粗麻绳死死捆在木桩上的“人”！
是二柱！还有另外两个同样在鼠潮中被咬伤的村民！
他们己经完全变了模样！
皮肤彻底变成了青灰色，如同浸水的皮革，发亮。一根根粗硬、油亮的灰色鼠毛如同钢针般刺破皮肤，覆盖了全身大部分区域，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他们的五官扭曲变形，口角流着粘稠腥臭的涎水，浑浊的眼珠里只剩下暴虐的和对血肉的贪婪渴望！喉咙里发出低沉、如同野兽般的“嗬嗬”声，疯狂地挣扎着，粗壮的麻绳深深勒进他们的皮肉里，几乎要崩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血腥味，地上散落着被撕烂的布条和砸碎的瓦罐。显然，村民们尝试过各种土方草药，但毫无作用，只能绝望地将他们捆起来，等待最终时刻的降临。
“小……小师傅！” 老村长最先发现了如同血人般爬进院子的方寸，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光芒，踉跄着扑了过来，“您……您回来了！药……药呢？！” 其他村民也如同溺水者看到浮木，带着恐惧和最后一丝希冀围了上来。
方寸艰难地抬起右手，指向自己腰间——那个被黄六郎嫌弃地塞给他、沾满污泥和血迹的皮质小药箱。
老村长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解下药箱，如同捧着救命的圣物。他颤抖着打开铜扣，昏黄的灯光下，那瓶装着墨绿色、缓缓蠕动液体的玻璃瓶，和那张写着柳家滔天罪证的清单，显露出来。
“这……这是……” 老村长看着清单上“血见愁”、“溢价百倍收购”、“销毁”、“解毒之途己绝”等字眼，老脸瞬间变得惨白，浑浊的眼泪无声地滚落，“畜生……柳家……一群畜生啊！”
“药……药在里面吗？” 一个村民急切地问道，目光死死盯着那瓶诡异的墨绿色液体。
“药？” 方寸艰难地喘息着，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那……是毒……灰瘟散的……毒源……解药……是血见愁……被柳家……垄断了……”
如同最后的审判！绝望瞬间吞噬了所有人眼中最后的光！
“血见愁……没了？全被柳家收走了？”
“那……那二柱他们……没救了？”
“我们……我们也会变成这样吗？”
“完了……全完了……”
绝望的哭嚎和低语在死寂的院落里弥漫开来，比夜风更冷，比鼠群的嘶鸣更令人心碎。
“黄……黄大仙呢？” 老村长抱着最后一丝幻想，看向方寸身后空荡荡的黑暗。
“他……去抢……血见愁了……” 方寸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但……来不及了……” 他看向院中捆着的二柱等人，他们的挣扎越来越微弱，青灰色的皮肤下，隐隐有暗紫色的脉络在蠕动，那是尸傀化的最后阶段！他们的时间，以刻计算！
没有解药！没有援兵！只有绝望和步步紧逼的死亡！
方寸的目光扫过村民们绝望麻木的脸，扫过老村长无声流淌的泪水，最后定格在院中那几具正在蜕变为怪物的躯体上。二柱浑浊的兽瞳似乎无意识地扫过他，里面只剩下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暴虐。
父母悬梁的惨状、柳家紫檀念珠的幽光、巡查使赵乾刻薄的嘴脸、药厂沉淀池的畸形死鱼、双头尸傀狰狞的鼠头……无数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方寸混乱的识海中疯狂闪回！所有的恨意、不甘、屈辱、以及此刻面对无辜者即将化为怪物的无力感，最终汇聚成一股焚尽一切的暴戾洪流！
不能！绝不能让柳家的阴谋得逞！绝不能让二柱他们变成那种怪物！就算死，也要在死前，烧出一条路来！
爷爷遗书里那些模糊的、关于萨满血符的记载片段，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方寸濒临崩溃的意识上！以血为引！以魂为薪！焚邪祟！净污秽！
没有朱砂！没有符纸！没有灵力！他只剩下一腔快要燃烧起来的九阴之血！和一股不灭的、毁灭的意志！
“呃啊啊——！！！”
方寸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咆哮！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猛地将身体撑起！不顾左臂撕裂般的剧痛，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如剑，狠狠戳进自己胸前那早己被契约烙印灼烧得皮开肉绽的伤口！
噗！
滚烫的、带着浓郁九阴气息的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指尖！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但他不管不顾！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院中捆在木桩上、挣扎幅度越来越小、身上灰毛疯长、皮肤下暗紫脉络越来越清晰的二柱！
以指蘸血！以地为符！
方寸的右手带着一股决绝的、近乎自毁的狠戾，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和血污的泥地上，疯狂地勾画起来！
他脑海中没有任何成型的符箓图样，只有无尽的恨火与毁灭欲！手指划过之处，滚烫的九阴之血在冰冷的泥地上留下扭曲、狂乱、却带着一种原始蛮荒气息的暗红色轨迹！每一笔都如同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找死！别连累老子！” 意识深处，似乎传来黄六郎气急败坏的怒吼（契约的感应），但方寸充耳不闻！
随着血符的勾勒，一股狂暴、阴冷、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开始在方寸指尖汇聚！周遭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扭曲，温度骤降，却又隐隐透出一种焚尽一切的炽热！阴风凭空卷起，吹得院中油灯火苗疯狂摇曳，明灭不定！
“小……小师傅在做什么？”
“血……他在用血画东西！”
“好冷……又好热……好难受……”
村民们惊恐地看着状若疯魔的方寸，感受着那越来越强烈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怖波动，下意识地连连后退！
血符即将完成最后一笔！
方寸赤红的双眼死死锁定二柱，口中发出如同来自九幽的低吼：“焚——邪——！！！”
就在他指尖带着最后一滴滚烫的心头血，狠狠按向地面符纹核心的瞬间——
异变陡生！
他体内那三条被强行压制的毒龙——契约烙印的灼痛、诅咒冰针的阴寒、命石粉末的死寂——在这股由他精血引动、狂暴外泄的毁灭力量冲击下，彻底失控暴走！三股性质迥异、却同样恐怖的力量在他经脉中疯狂对冲、撕扯！
“噗——！”
一大口滚烫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鲜血从方寸口中狂喷而出！他眼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血光笼罩！那汇聚在指尖、即将引动血符的毁灭性能量，如同脱缰的野马，失去了控制，竟顺着他的手臂经脉，狂暴地倒灌而回！
嗤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灼烧声响起！
方寸右臂的衣袖瞬间化为飞灰！他整条右臂，从指尖到肩膀，皮肤如同被无形的烈焰舔舐，瞬间变得一片焦黑！肌肉在狂暴混乱的能量冲击下扭曲、痉挛！深可见骨的灼痕如同丑陋的黑色蜈蚣，瞬间爬满了整条手臂！剧烈的、仿佛要将灵魂都烧成灰烬的痛楚，瞬间淹没了方寸所有的意识！“呃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撕裂了夜空！方寸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焦黑的右臂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如同破败的玩偶，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彻底失去了知觉！
“小师傅！”
“完了……连小师傅也……”
绝望的冰水，彻底浇灭了村民们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
然而，就在这彻底的绝望中——
一首趴在方寸身边、精疲力竭的灰小耳，突然抬起了小小的头颅！它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方寸焦黑扭曲的右臂，小小的鼻翼急促翕动，仿佛发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只见方寸那条被狂暴能量反噬、灼烧得一片焦黑的右臂上，那些深可见骨、狰狞可怖的黑色灼痕，此刻竟在微弱的光线下，隐隐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扭曲而玄奥的纹路！
这些纹路并非杂乱无章！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焦黑的皮肉间自行蜿蜒、连接、组合！形成了一层极其隐晦、却散发着微弱而坚韧的、如同古旧龟甲般气息的暗红色光膜！这光膜紧紧贴附在焦黑的皮肤表面，微弱地闪烁着，仿佛在艰难地抵御着混乱能量的进一步侵蚀，并极其缓慢地修复着受损最轻的皮下组织！
这层由九阴之血、规则碎片反噬、契约烙印、诅咒冰针、命石死寂以及他自身不屈意志在绝境中意外熔铸而成的奇异咒纹，竟在毁灭的灰烬中，诞生了一丝守护的萌芽！
与此同时——
嗡！
一股极其隐晦、却远比之前更加清晰的、带着古老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意味的意念波动，如同沉睡巨龙的低语，再次从地底深处传来，瞬间扫过昏迷的方寸和他右臂上那层新生的、龟裂状的暗红咒纹。
这波动一闪即逝。
院中，捆在木桩上的二柱，身体猛地一颤！他身上疯狂蔓延的灰色鼠毛，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燎过尖端，竟诡异地停止了生长！皮肤下蠕动的暗紫色脉络也瞬间僵滞！他喉咙里那野兽般的嗬嗬声减弱了，浑浊的兽瞳中，极其短暂地闪过一丝属于“二柱”的、茫然与痛苦交织的微光！随即再次被暴虐淹没。这微弱的变化，在死寂的绝望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二柱！二柱他……”
“停……停下来了？”
“是……是小师傅的血！是他的血画的符！”
“有救！还有救！快！快把小师傅抬进去！”
希望，如同狂风中的野草，在死亡的废墟上，顽强地、微弱地探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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