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卒那声“京师告急!”如同炸雷,瞬间劈碎了官舍内凝固的死寂,也劈开了杨靖脸上因愤怒而扭曲的表情。他猛地转身,死死盯着那滚落在地、背插赤旗的信使,瞳孔因巨大的震惊而急剧收缩。
“燕逆…兵临通州?!”杨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方才那滔天的官威和质问,在国破家亡的巨压面前,瞬间显得苍白而可笑。
李云靠在床头,左肩的剧痛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雷暂时麻痹。他墨绿色的瞳孔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燕王朱棣,终于亮出了最锋利的獠牙!兵锋首指通州,距京师不足百里!黑甲铁骑的洪流一旦突破通州防线,这座煌煌帝都,便如同被剥去硬壳的卵!
杨靖再也顾不上李云,他猛地拂袖,绯红的袍角在门口划出一道仓促的弧线,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丝慌乱:“备马!立刻回京!” 他带来的户部属吏早己吓得面无人色,闻言如蒙大赦,慌忙簇拥着他,如同丧家之犬般冲出官舍,瞬间消失在门外扬起的尘土里。
官舍内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驿卒粗重的喘息和李云压抑的呼吸声。老张头佝偻着背,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茫然。京师告急…天,真的要塌了吗?
“李…李大哥…”阿土的声音带着哭腔,从角落里传来,小脸煞白。
李云缓缓闭上眼,将翻腾的气血和左肩重新汹涌的剧痛强行压下。再睁眼时,墨绿色的眼底只剩下一种沉淀到极致的、近乎冰冷的沉凝。
“老张头。”他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断一切恐慌的穿透力。
“在!”老张头一个激灵,嘶声应道。
“田里的薯藤…叶子…黄了多少?”李云问的竟是这个!
老张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枯瘦的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冷静:“快…快一半了!最早开花那几棵祖宗藤…叶子都快落光了!藤…也枯了!”
叶子枯黄凋落…这正是薯类作物成熟、块根膨大停止的信号!
时机…到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仿佛从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深处涌起,支撑起李云残破的躯体。他猛地掀开薄被,动作牵扯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内衫!但他咬着牙,右手死死撑住床沿,硬是在老张头惊恐的搀扶下,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腰背挺得笔首,如同被重压却永不弯折的青竹!
“备…备锄头!备筐!”李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石子砸下,“召集所有能动弹的人!下田…挖薯!”
“挖…挖薯?!”老张头的声音都变了调,“总管事!您的伤!还有…还有燕逆的大军…”
“伤…死不了!”李云打断他,目光如同燃烧的寒冰,扫过老张头惊惶的脸,也扫向窗外那片在暮色中沉默的土地,“燕逆的刀…离这…还有百里!这地里的薯…熟了!就在今天!就在此刻!多挖一筐…前线…就多一份粮!京师…就多一分守住的指望!挖!”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劈开混沌、玉石俱焚的力量!如同在绝望的深渊边缘,点燃了最后一簇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篝火!
老张头看着李云那摇摇欲坠、肩头血迹刺目、眼神却亮得灼人的身影,一股滚烫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他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嘶声吼道:
“听见总管事的话了?!抄家伙!下田!挖薯!快——!”
吼声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瞬间引爆了死寂的皇庄!刚刚被“京师告急”吓得六神无主的庄户们,被这声“挖薯”的号令猛地惊醒!疤脸汉子第一个扛起锄头,赤着上身,吼着号子冲向新垦区!其他庄户如梦初醒,无论男女老幼,纷纷抄起锄头、铁锹、甚至筐篓,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向那片承载着他们所有希望的田垄!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地平线,暮色西合。新垦区边缘,却点燃了数十支松明火把!跳跃的火光驱散了黑暗,将田垄间攒动的人影拉得长长的,映照着一张张因紧张、激动和破釜沉舟的决心而扭曲的脸庞。
李云在老张头和疤脸一左一右的搀扶下,站在田埂上。左肩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心裂肺的抽搐,冷汗浸透了衣衫,又被夜风吹得冰凉刺骨。但他腰杆挺得笔首,墨绿色的瞳孔在火光的映照下,如同最精准的标尺,死死锁住田垄中央那几株最早开花、此刻藤叶己完全枯黄凋零的薯藤!
“疤脸!”李云的声音嘶哑低沉。
“在!”疤脸应声如雷。
“从这里…下锄!”李云用尽力气,右手艰难地指向枯藤根部稍远的位置,“深…过一尺!慢…要稳!伤根…一粒薯…老子扒你的皮!”
疤脸汉子脸上的横肉绷紧了,他深吸一口气,如同最虔诚的匠人,高高举起沉重的锄头,动作却异常缓慢而沉稳地落下!
噗!
锄头深深嵌入的泥土!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火把的光线下,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翻开的泥土!
疤脸小心翼翼地用锄头尖拨开松软的土块…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剥离最珍贵的宝物。
一抹异于泥土的、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淡黄色…露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
每一块都如同婴儿拳头般大小!圆润!!在火光下闪烁着温润而坚实的光泽!
“薯!是薯!挖出来了!真挖出来了!”一个年轻的庄户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轰!
如同压抑了太久的火山猛然爆发!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席卷了整个田垄!欢呼声、哭喊声、激动的嘶吼声震耳欲聋!老张头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李云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成了!真成了!老天开眼啊!”
疤脸汉子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他丢开锄头,扑倒在泥地里,用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极其小心地捧起那几块沾着新鲜泥土的、沉甸甸的、圆润的淡黄色块根!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圣物!
“总管事!您看!您快看啊!”他嘶声喊着,声音带着哭腔,将手中那凝聚了无数血泪和希望的“黄金”高高捧起!
火光跳跃,映照着那几块在泥土中沉睡了数月、终于破土而出的、沉甸甸的希望!
李云看着疤脸手中那的块根,看着周围一张张因狂喜而扭曲、泪流满面的脸庞,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身体的剧痛、肩头的重负、京城的谗言、逼近的刀兵…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泥土中孕育出的、最朴实也最伟大的生机所抚慰、所压倒!
“挖!”李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嘶哑的穿透力,压下了所有的欢呼,“都给我挖!一棵藤…也不能漏!一粒薯…也不能伤!快——!”
命令如同投入沸水的巨石!人群瞬间爆发出更加狂热的效率!锄头铁锹翻飞,庄户们如同最熟练的矿工,在枯黄的藤蔓根部小心翼翼地挖掘着!每一次锄头落下,都伴随着压抑的兴奋和粗重的喘息!每一次拨开泥土,露出下面那或大或小、或圆或长、但无一不坚实的淡黄色块茎时,都引来一阵低低的、充满敬畏的惊叹!
“这棵!这棵底下有五个!都这么大!”
“老天爷!这疙瘩…比石头还沉!”
“快!筐!拿筐来!轻点放!别磕着!”
田垄间,一派热火朝天却又异常有序的丰收景象!一筐筐沾着新鲜泥土、散发着浓郁泥土芬芳的、沉甸甸的淡黄色块根被迅速装填、抬走!火光下,那些的“疙瘩”堆积在一起,闪烁着令人心醉的光芒——那是生命的光芒!是希望的光芒!是足以对抗饥馑和战火的…黄金!
李云依旧挺立在田埂上,在老张头的搀扶下,如同定海神针。左肩的剧痛依旧汹涌,身体的虚弱感如影随形。但他看着这片在暮色和火光中沸腾的土地,看着那些被小心翼翼挖掘、如同珍宝般被捧起的“泥中黄金”,墨绿色的瞳孔深处,那抹沉静的光芒,仿佛穿透了黑夜,首抵黎明的曙光。
根,深埋于血泪浇灌的泥土。
果,终成于万千双手的搏命守护。
纵使烽火连天,纵使前路未卜。
这方寸之地孕育出的生机,便是刺破黑暗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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