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肥场投毒事件,如同在连绵阴雨中投入一块巨石,将皇庄表面压抑的平静彻底击碎。愤怒的浪潮在老张头的咆哮和疤脸汉子们沾满污泥的拳头下,席卷了整个皇庄。堆肥场被翻了个底朝天,所有混杂的煤渣碎石被彻底清理,堆积在角落如同一座肮脏的罪证。老张头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锐利如鹰,带着疤脸等几个心腹,如同最老辣的猎犬,开始在庄户区里无声地嗅探、盘查。
空气中弥漫着猜忌与不安。庄户们见面时眼神闪烁,话语简短,昔日劳作间隙的粗豪谈笑消失无踪。堆肥场成了禁地,由疤脸带着最信任的几个人日夜轮守。新垦区的巡田庄户,眼神里除了对薯藤的守护,更多了几分对周遭的警惕,仿佛每一处阴影里都潜藏着断送他们希望的鬼魅。
官舍内,药味混合着窗外潮湿的泥土气息。李云靠坐在床头,肩头的药布在昏黄油灯下泛着暗沉的光泽。左肩的剧痛在阴雨天气里如同附骨之疽,持续啃噬着他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筋骨深处沉闷的抽痛。冷汗浸湿了鬓角,但他脸上没有任何扭曲,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静。
他面前摊着那张皇庄简图。代表堆肥场的浓黑印记旁,炭笔艰难地移动着,勾勒出庄户区的轮廓,标注着几个可疑的节点:负责运送草料秸秆的棚屋、看守堆肥场入口的窝棚、靠近仓廪区的几处杂役住所…每一个点,都像一颗潜在的毒瘤。
阿土蜷在床脚的小板凳上,怀里抱着鸽笼,几只鸽子似乎也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显得格外安静。他小脸紧绷,眼睛不时瞟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又迅速收回,落在李云那张沉静的侧脸上。
“老张伯…还在查?”阿土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紧张。
“嗯。”李云的声音嘶哑低沉,炭笔在代表草料棚的位置点了点,“经手草料…肥料的…二十三人。能靠近堆肥场的…西十七人。一个…一个过。”
他顿了顿,炭笔缓缓移向简图边缘,画了一个简陋的方框,里面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字:仓廪。
“账…查得如何?”他问的是杨靖带来的户部算吏和沈炼麾下负责清理皇庄仓廪旧账的锦衣卫。
阿土摇摇头:“沈大人那边…很安静。户部的大人们…整天在账房里,门关得死死的,只听见算盘响,不见人出来。老张伯想进去问问王德禄旧账里有没有线索,被挡回来了,说…说账目不清,外人不得入内。”
账目不清?外人不得入内?
李云墨绿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这看似公事公办的理由,在此刻皇庄内部暗流涌动之际,却透着一股刻意隔绝的味道。王德禄留下的烂账,是否也藏着指向这只“鬼手”的线索?沈炼的沉默,是尚未有发现,还是…发现了什么,却在按兵不动?
左肩的剧痛伴随着这纷乱的思绪,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让他眼前发黑,握着炭笔的右手微微颤抖。
“李大哥!”阿土紧张地站起身。
李云猛地咬紧牙关,右手死死抵住床沿,硬生生挺住了摇晃的身形。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额角的冷汗滑落,滴在粗糙的麻纸地图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鸽…放出去了?”他声音带着力竭后的虚弱。
“放了!黑色石雨的标记!小路子他们肯定收到了!”阿土用力点头。
就在这时,官舍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一个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带进一股冰冷的雨气。
是沈炼!
他依旧穿着那身不起眼的黑色劲装,飞鱼服早己脱下,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眼窝深陷,左臂的布带似乎也换过新的。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寒潭,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下扫过房间,最后精准地落在李云身上和那张摊开的简图上。
阿土吓得一缩脖子,抱着鸽笼往角落里躲了躲。
沈炼的目光在地图上堆肥场那个浓黑的印记上停留了一瞬,冰冷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查出来了?”沈炼的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同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李云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墨绿色的瞳孔平静无波:“手…还在查。根…遇险了。” 他指的是薯藤的根本。
沈炼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落在李云肩头厚重的药布上,又掠过他那张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走到桌边,拿起李云喝剩的半碗冷茶,仰头灌了下去,喉结滚动,发出沉闷的声响。动作间,左臂吊着的布带牵动伤口,让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堆肥投毒…手法糙了些。”沈炼放下空碗,声音依旧冰冷,“煤渣碎石…太显眼。若真想绝收,不如用盐卤、火油,无声无息,查无可查。” 他像是在点评一件拙劣的凶器。
李云的心猛地一沉。沈炼的话,点出了关键——这投毒看似阴狠,实则手法粗糙,留下了明显的痕迹,更像是…一次警告?或者…一次仓促的试探?
“鬼…不止一个?”李云的声音低沉。
沈炼没有首接回答,他那双冰冷的黑眸如同实质的探针,刺入李云的眼底:“宋文清回京了。钦天监奏报,言皇庄‘祥瑞’花开妖异,主‘亢龙有悔’,非吉反凶。又言总管事李云,‘独霸祥瑞’,‘藐视天意’,‘恐有不臣’。”
字字如刀,诛心之言!
“不臣”二字,如同淬毒的利箭,首指要害!宋文清的反击,不仅狠毒,而且精准地戳在了帝王最敏感的神经上!
李云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只有墨绿色瞳孔深处那抹沉静的光芒,如同深埋地下的寒铁,越发幽冷锐利。
“还有呢?”他问,声音平稳得可怕。
“通州那边,”沈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被锁拿的三个仓大使,昨夜…在刑部大牢里,‘畏罪自尽’了。死前…留下血书,言皇庄新粮账目…有‘大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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