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上沾满深褐色的水锈和冰冷的井水湿气,林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她刚刚鼓起毕生的勇气,趁着清晨无人,鬼使神差地靠近了那口被诅咒的老井。她颤抖着探头望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洞,冰冷的、带着淤泥和铁锈气味的空气涌上来,激得她一阵寒颤。
井壁湿滑,布满青苔和深褐色的水渍,幽暗的水面在深处泛着一点微光,深不可测。
什么都没有。
没有预想中骇人的景象,没有漂浮的异物,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的黑暗和那股萦绕不散的不祥气息。
日记里“不是铁锈”的警告,李红梅草图上刺目的叉,赵大伟崩溃的嘶吼……所有的恐惧都指向这里,可眼前只有一潭沉寂的死水。
巨大的失望混杂着更深的迷茫和恐惧席卷而来。她像被抽干了力气,踉跄后退几步,靠在冰冷的辘轳架上,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难道是她猜错了?难道所有的线索都是臆想?难道孙秀英真的只是……回城治病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自己掐灭了。不,首觉告诉她不是。那本日记的绝望太真实,赵大伟的恐惧太真切,李红梅的警告太沉重。秘密还在,只是藏得更深。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林晚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弹开,心脏几乎停跳。是王建军,他手里拿着个信封,正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林晚?你在这儿干嘛呢?”王建军的大嗓门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响亮,带着一丝疑惑。他的目光扫过林晚惨白的脸和沾满水锈的手。
巨大的窘迫和恐慌瞬间攫住了林晚。被撞破在井边,这本身就足以让她无地自容。她喉咙发紧,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慌乱地把手背到身后,用力摇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往辘轳架后面缩。
王建军看她这副惊惶失措的样子,皱了皱眉,没再追问,扬了扬手里的信封:“喏,你的信!城里寄来的!看你脸色差的,是不是病了?”他把信封递过来。
信?挂号信?
这两个词像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林晚被恐惧和迷茫笼罩的心防。她几乎是抢一般接过那个牛皮纸信封,手指触碰到信封上那熟悉得令人心颤的字迹时,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是妈妈的字!
她再顾不得王建军探究的目光,也忘了手上的脏污,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着信封,低着头,含糊地说了声“谢谢”,便逃也似的冲回了女生屋子。
“砰”地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林晚剧烈地喘息着,心脏还在狂跳,但这一次,除了恐惧,还有一股汹涌的、名为思念的暖流。她颤抖着,近乎粗暴地撕开了信封。
“小晚吾女:
见信如面。家里一切都好,勿念。你爸厂里最近任务重,加了几个班,身体硬朗着呢,就是烟抽得凶,妈老说他也不听。你哥在机械厂转正了!学徒期满了,现在是正式工,工资涨了八块钱!这个月硬是往家里塞了十块,说是给你的,让你别太省着,该吃吃,该用用,别亏着自己……”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信纸上,晕开了蓝色的墨迹。哥哥林刚……比她大五岁,从小就是她的保护神。
林晚眼前浮现出那个皮肤黝黑、笑起来有点憨、眼神却异常执拗的少年身影。
她小时候长得玉雪可爱,五岁那年跟妈妈去赶集,差点被一个拿着糖葫芦的陌生女人抱走。
是当时才十岁的林刚,像头小豹子一样冲过去死死拽住她的胳膊,一边哭一边大喊“她是我妹妹!”,惊动了周围的人。
虽然最后有惊无险,但那次经历像一道深刻的烙印,让林晚对陌生环境和陌生人产生了难以磨灭的恐惧。
而哥哥林刚,从那以后看她的眼神里就多了份沉甸甸的责任和不容置疑的保护欲。
家里条件一首很紧巴。父母是棉纺厂的普通工人,工资微薄,养活两个孩子不容易。
父亲沉默寡言,像座可靠的山;母亲絮絮叨叨,操持着永远算不够的开支。哥哥为了早点赚钱养家,初中毕业就进了机械厂当学徒,手上的茧子比父亲的还厚。
这多寄来的十块钱,不知道是他又啃了多少个冷馒头,省了多少顿午饭才攒下的……
“妈知道你打小就不爱说话,胆子也小。到了乡下,人生地不熟的,肯定更难。别怕,跟同志们好好处,话少点没关系,活干实在了就行。
累了就歇歇,别硬撑。家里给你寄了点全国粮票和五块钱(是你哥那十块里分出来的),夹在信里了,千万收好。冷了记得添衣服,饿了就吃饭,别委屈自己,家里都惦记着你……”
信纸后面,是父亲和哥哥简短的附言。
父亲:“安心做事,少说话,多干活。”
哥哥:“妹,钱拿着花!别省!哥在呢!谁欺负你告诉哥!哥饶不了他!”后面还画了个歪歪扭扭、但拳头握得紧紧的小人。
朴实的字句,带着家的烟火气和毫无保留的爱,像温暖的潮水,瞬间冲垮了林晚连日来筑起的恐惧堤坝。
她死死攥着信纸,压抑着喉咙里的呜咽,肩膀剧烈地抖动。那个虽然狭小、拥挤,却充满了踏实饭菜香和絮叨关爱的家,与眼前这个弥漫着诡异气息、人人仿佛戴着面具的知青点,形成了最尖锐的对比。
巨大的委屈、蚀骨的思念,以及对自身处境的更深恐惧交织在一起。
她不能消失!不能让家人收到一封语焉不详的“回城治病”的通知!她必须活着,必须平安!必须让家人知道她还在这里,好好的,至少表面上是!
一个强烈的念头在泪水和决心中无比清晰:回信!立刻!马上!报平安!
她要告诉妈妈她吃得好(窝头咸菜),睡得好(在恐惧中睁眼到天明),同志们都很照顾(各有各的秘密和冷漠),活儿不累(身心俱疲)。她要告诉哥哥钱收到了,谢谢哥,她自己很好,不用惦记,更不用来(她害怕哥哥那火爆性子真做出什么)。她要把家里寄来的宝贵粮票和钱缝进最贴身的地方,然后立刻去镇上,把这封承载着生命重量的平安信寄出去!
寄信!要去镇上邮局!
光是想到“镇上”两个字,林晚的心跳就又开始加速。那意味着更远的路,更多的人,陌生的街道,需要开口询问和交易的邮局窗口……每一个环节都足以让她头皮发麻,手心冒汗。但为了家人!为了不让千里之外的父母兄长夜不能寐!
第二天清晨,林晚在极度的内心挣扎后,趁着早饭大家快吃完、人声稍歇的片刻,低着头,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碗里最后一点粥渣,用尽全身力气,声音细若蚊呐,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地对旁边的李红梅说:
“李……李姐……我……我想去趟镇上……寄信。” 说完,她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头垂得更低,恨不得钻进桌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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