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心墙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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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心墙的裂缝

 

我辞职的那天,北京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出版社大楼前的台阶上积了厚厚一层白,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我抱着纸箱站在门口,里面装着我两年来的全部家当,一个保温杯、几本笔记本、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还有贴在电脑边缘的那张照片:高中毕业时,我、孟瑶和白梦蝶在三色堇花丛前的合影。

“苏编辑,这就走啦?”保安老张从值班室探出头。

“嗯。”我点点头,“以后不用帮我收快递了。”

他摆摆手:“有空回来看看啊。”

我笑了笑没说话,转身走进雪里。雪花落在睫毛上,很快融化成冰凉的水珠。

地铁上人不多,我靠着窗坐下,纸箱搁在腿上。手机震动,是刘芸发来的消息:“王总监听说你真走了,脸都绿了!全办公室都在传你当场把那份抄袭书稿摔在她桌上。”

我轻笑一声。事实远没有那么戏剧化,我只是平静地递了辞呈,然后收拾东西离开。但人们总爱给普通的故事添油加醋,好像这样才够精彩。

回到家,暖气扑面而来。我把纸箱放在茶几上,站在客厅中央发了会儿呆。窗台上的三色堇开得正好,紫色和白色的花瓣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格外鲜活。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陈墨:“辞职了?”

我回了个“嗯”字,然后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开始收拾东西。

茶几抽屉里塞满了出版社带回来的样书,书架上也堆满了未拆封的畅销书。我一摞摞搬出来,在客厅地板上堆成小山。这些书大多装帧精美,但翻不了几页就会看到似曾相识的桥段和辞藻堆砌的句子。

当我把最后一摞书搬出来时,从缝隙里掉出个牛皮纸信封。我蹲下身捡起来,信封上落着薄薄的灰,是大学时写了一半的小说稿《紫堇花开》。

稿纸己经泛黄,开头写着:“2009年的夏天,我们三个在教室后排种下第一株紫堇……”

我坐在地板上,一页页翻看那些被遗忘的文字。故事停在第三章,白梦蝶的角色正站在画室里,对“我”说:“苏然然,要是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你就把我们的故事写下来吧。”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我摸着纸页上褪色的字迹,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我摸索着接起来:“喂?”

“开门。”陈墨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轻微的喘息。

我愣了下,走到门口拉开房门。陈墨站在门外,肩头落满雪花,手里拎着一个保温袋。

“你...”

“猜你没吃饭。”他径自走进来,把保温袋放在餐桌上,“趁热吃。”

袋子里是还冒着热气的广式煲仔饭,我最爱吃的那家。陈墨脱下大衣挂好,熟门熟路地去厨房拿碗筷,好像这里是他自己家一样。

“你怎么?”

“刘编辑给我打电话了。”他打断我,把盛好的饭推到我面前,“她说你走的时候特别平静,反而让人担心。”

我低头扒了一口饭,腊肠的甜香在口腔里漫开,突然就红了眼眶。

“慢点吃。”陈墨倒了杯热水放在我手边,然后在我对面坐下,“接下来什么打算?”

我咽下嘴里的饭,指了指地上那沓旧稿:“想把这个写完。”

他拿起稿纸翻了翻,眉头微挑:“高中时候的故事?”

“嗯。”我点点头,“我们的故事。”

陈墨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需要资料的话,我那里有高中班级相册。”

我惊讶地抬头:“你还留着?”

“嗯。”他神色如常,“周老师去年寄给我的。”

吃完饭,陈墨帮我把那些畅销书打包好,准备第二天捐给社区图书馆。我坐在电脑前,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写上:《三色堇未曾抵达的春天》。

光标在空白处闪烁,我迟迟没有敲下第一个字。

“写不出来?”陈墨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

我摇摇头:“不是写不出来,是怕写不好。”

他沉默片刻,突然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或许这个能帮你。”

我翻开笔记本,里面全是剪报,我大学时期在报刊上发表的所有文章,每一篇都被精心裁剪下来,旁边还有铅笔写的日期和简评。最新的一页贴着半年前我在《文学月刊》上的散文,旁边写着:“笔触更沉稳了,但少了点当年的灵气。”

“你一首收集这些?”我的声音发颤。

陈墨推了推眼镜,耳根微微泛红:“职业习惯。”

我知道他在说谎。大学毕业后他就转行做了金融分析,早就不需要关注文学投稿了。

“陈墨。”我抬头看他,“谢谢你。”

他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去厨房洗碗。水声哗哗中,我听见他说:“写你想写的就好。”

那天晚上,我坐在电脑前,终于敲下第一行字:

“2009年9月1日,我遇见了生命中最重要两个人……”

文字像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我写开学第一天白梦蝶白色连衣裙上的颜料渍,写孟瑶大大咧咧搂住我肩膀时手心的温度,写周老师布置《写给自己的情书》时狡黠的笑,写陈墨站在讲台上板书时衬衫袖口沾的粉笔灰……

写到凌晨三点,我伸了个懒腰,发现陈墨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的眼镜滑到鼻梁上,手里还拿着本《数学年刊》。我轻手轻脚地拿了条毯子给他盖上,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写完了?”他声音带着睡意。

“才开了个头。”我小声说,“你怎么没回去?”

“太晚了。”他松开我的手,把眼镜扶正,“睡吧,明天再写。”

第二天醒来时,餐桌上摆着豆浆和煎饼,旁边是陈墨留下的字条:“去公司了,晚上带饭回来。冰箱里有牛奶。”

我捧着豆浆,看着窗外雪后初晴的阳光,突然觉得心里某道坚硬的墙裂开了一条缝。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梦。我每天睡到自然醒,煮一杯咖啡,然后坐在电脑前写我们的故事。陈墨下班后会带饭过来,有时还会帮我梳理情节。周末我们去图书馆查资料,翻找高中时代的记忆碎片。

一月底,我收到了孟瑶从云南寄来的包裹。里面是几包野生菌干和一封信:

“然然,听说你辞职写小说了?真不愧是你!这里的孩子问我小说是什么,我说就像会飞的梦,对了,我收养了个小女孩,叫小堇,下次视频给你看。”

我把信贴在冰箱上,继续写我的小说。写到白梦蝶车祸那一章时,我整整三天打不出一个字。陈墨什么也没说,只是每天默默来做饭,然后坐在沙发上看书。

第西天晚上,我蜷缩在阳台的躺椅上,看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陈墨端来一杯热巧克力,在我身边坐下。

“写不下去就不写。”他说。

我摇摇头:“得写完,这是答应过她的事。”

陈墨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那年我去英国前,白梦蝶来找过我。”

我惊讶地转头看他。

“她说,‘陈老师,你要好好照顾苏然然啊,她看起来坚强,其实最怕孤独了。’”陈墨的声音很轻,“我当时没回答她,这些年,我一首很后悔。”

雪花无声地落在窗玻璃上,我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陈墨,”我轻声问,“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他转头看我,镜片后的眼睛深邃而温柔:“你说呢?”

我没有回答,只是慢慢靠在他肩上。他的心跳透过毛衣传来,稳健而有力。

那晚之后,小说的最后几章奇迹般地顺畅起来。我写孟瑶带着小堇在山区看星星,写陈墨站在伦敦的雨里读我的信,写我终于明白,有些春天我们永远无法抵达,但那些花开过的痕迹,足够温暖余生所有的寒冬。

二月中旬,初稿完成的那天,陈墨买了一瓶红酒庆祝。我们坐在窗边碰杯,三色堇在夜色中静静绽放。

“接下来呢?”他问。

“找个出版社吧。”我抿了口酒,“不过这次,我想按自己的方式来。”

陈墨笑了,举起酒杯:“敬你的方式。”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他侧脸投下柔和的阴影。我突然想起高中时那个站在走廊尽头看书的年轻老师,想起他在毕业纪念册上写给我的那句话:

“愿你永远保持笔尖的锋芒与心底的柔软。”

十年过去,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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