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那天,天空灰得像被水洗过的旧棉布。
我站在殡仪馆门口,手里攥着那张写满又划满的悼词纸。孟瑶站在我旁边,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她今天穿了一条黑色连衣裙,白梦蝶去年寄给她的生日礼物,标签都还没拆。
“然然”孟瑶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昨晚梦见她了。”
我没有问梦的内容。因为我知道,无论是什么样的梦,醒来后的空洞都比梦境本身更残忍。
殡仪馆的礼堂很小,挤满了人。白梦蝶的父母坐在第一排,她妈妈怀里抱着一个褪色的布偶熊,那是白梦蝶从小抱到大的。她爸爸的背佝偻着,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陈墨和周老师站在最后一排。陈墨穿着黑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目光却始终落在我身上。当我走上台时,我感觉到他的视线像一片安静的湖水,无声地托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影。周老师不停地用手帕擦眼镜,镜片上蒙着一层雾气。
礼堂正中央,白梦蝶的照片被白色百合环绕。照片里的她穿着那条最爱的白色连衣裙,站在巴黎蒙马特的夕阳下,回头对着镜头笑,长发被风吹起,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司仪轻声宣布追悼会开始。我走上台,手中的纸在颤抖。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可我只看得见那张照片,白梦蝶的笑容那么鲜活,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相框里跳出来,调皮地说:“苏然然,你念悼词的样子好严肃啊。”
我深吸一口气,纸张上的字迹模糊了一瞬。
“白梦蝶……”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礼堂里的空气凝固成一块沉重的冰。孟瑶在台下捂住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白梦蝶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希望葬礼上不要放哀乐,要放她最喜欢的《月光曲》。”我的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我勉强继续,“她说,死亡不过是去了另一个世界旅行,而我们终有一天会再见。”
背景音乐缓缓响起,德彪西的《月光》流淌在寂静的礼堂里。白梦蝶的妈妈突然放声大哭,把脸埋进那只旧布偶熊里。
“我和孟瑶认识她的时候,是高一开学第一天。”我努力让声音平稳,“她穿着白色连衣裙,阳光透过她的发丝,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时候我就想,这个女孩真好看,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台下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泣。我下意识望向陈墨,他微微颔首,目光沉静而温柔,像在无声地说:“你可以的。”
“她总是这样,安静地美丽着,像一朵白色的三色堇。”我顿了顿,“她喜欢画画,喜欢在午后的阳光里哼歌,喜欢把颜料抹得到处都是。她总说,等我们三个老了,要一起住在海边的小房子里,她负责画画,孟瑶负责做饭,我负责写故事。”
孟瑶突然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外。周老师连忙跟了出去。
我的视线模糊了,悼词纸上的字迹彻底看不清。
“她走的那天,巴黎在下雨。”我哽咽着,“她本来己经收拾好了行李,画筒里装着她未完成的《三色堇》,说要回来和我们一起完成。可最后……”
照片里的白梦蝶依然在微笑。
“可最后,那幅画永远缺了一朵白色的花。”
礼堂里只剩下低低的啜泣声。我抬手擦掉眼泪,可新的泪水又涌出来。
“白梦蝶,你这个骗子。”我轻声说,“说好要一起看遍世界的,说好要一起种满三色堇的……”
我的声音彻底破碎。陈墨走上前,轻轻接过我手中的悼词纸,替我念完了最后一段。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一片安静的湖。
“……愿你在另一个世界,依然有画不完的风景,唱不完的歌。”
追悼会结束后,我们去了墓园。白梦蝶的骨灰盒被安放在一个小小的墓穴里,墓碑上刻着她的名字和生卒年月,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这里睡着一位爱画花的女孩。”
孟瑶跪在墓碑前,把一束新鲜的黄堇放在墓前。她的眼泪砸在花瓣上,溅起细小的水珠。
“蝶儿……”她抚摸着墓碑,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把你最喜欢的颜料带来了。”
她从包里掏出一盒水彩颜料,轻轻放在墓碑旁。那是白梦蝶高中时最常用的牌子,盒盖上还贴着一张泛黄的便利贴,上面写着“白梦蝶的所有物,偷用者死!”是孟瑶当年恶作剧贴上去的。
白梦蝶的父母站在一旁,她妈妈紧紧抱着那个布偶熊,眼泪无声地流。她爸爸颤抖着手指,轻轻抚过墓碑上的照片。
陈墨站在我身后半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让我感受到他的存在。当我踉跄了一下时,他的手虚扶了一下我的手臂,又很快收回,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周老师红着眼睛,把一本《世界美术史》放在墓前,那是白梦蝶高中时最爱翻的书。
天色渐暗,墓园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孟瑶仍然跪在墓碑前,额头抵着冰冷的石头。我蹲下身,轻轻抱住她。她的身体冰凉,像一块浸透了雨水的木头。
“然然……”她靠在我肩上,声音嘶哑,“我们以后……再也没有三个人了。”
我的眼泪落在她的头发上。远处,最后一缕夕阳穿过云层,照在墓碑前的黄堇花上,花瓣边缘泛着金色的光。
回去的路上,陈墨开车送我们。孟瑶蜷缩在后座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张明信片。周老师坐在副驾驶,望着窗外沉默不语。
我望着车窗外熟悉的南方小城,街道两旁的紫堇花开得正好。陈墨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目光深邃而克制。
“回家好好休息。”车停在我家楼下时,他低声说。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目送我走进楼道。
回到家,我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手机相册里,最后一张和白梦蝶的合影是去年视频通话的截图,她在那头举着刚画好的水彩,笑着说:“等回来给你们当礼物!”
而现在,那幅画永远停在了未完成的状态。
也许青春就是这样,总要留些遗憾。就像三色堇永远凑不齐三种颜色,就像我们三个再也无法完成的约定。
朦胧中,我仿佛听见白梦蝶的声音,轻轻哼着高中时她最爱的那首歌。歌声飘得很远很远,穿过时光,穿过生与死的界限,最后消散在南方小城的夜风里。
明天太阳升起时,孟瑶就要踏上开往云南的列车,带着白梦蝶未完成的支教。而我会继续写我们的故事,写那些盛开过又凋零的青春。
窗外,最后一颗星星也隐去了。我知道,属于我们的黄堇时代,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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