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行李箱站在广州师范学院门口，热浪裹挟着玉兰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校园里到处都是穿着学士服拍照的毕业生，他们抛起的学士帽在阳光下划出无数道弧线，像一群振翅欲飞的鸟。
手机震动，是孟瑶发来的定位：“操场东侧大树下！我穿橙色T恤！”
我眯着眼睛望去，远处一个橙色的身影正拼命挥手。走近了才看清，孟瑶把头发剪成了齐耳短发，晒黑的脸上沁着细密的汗珠，T恤上印着“未来教师”西个大字。
“然然！”她冲过来抱住我，身上带着熟悉的柠檬沐浴露味道，“还以为你赶不上我的欢送会了！”
我捏了捏她晒得通红的脸颊：“怎么能错过？”
孟瑶的行李箱就放在树下，上面贴满了花花绿绿的贴纸，卡通动物、星星月亮，还有“加油老师”的字样。最显眼的位置贴着我们三个在巴黎的合影，照片里的她正对着埃菲尔铁塔做鬼脸。
“都准备好了？”我轻声问。
她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背包：“教案、文具、小药箱，连防蚊手环都带了五十个！”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她脸上，斑驳的光影也掩不住眼中的雀跃。这个曾经为了恋爱哭肿眼睛的女孩，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即将见面的山区孩子。
欢送会在广州师范学院的小礼堂举行。
舞台上挂着红色横幅：“孟瑶同学赴云南教欢送会”，台下坐满了老师和同学。孟瑶拉着我坐在第一排，手指不停绞着衣角，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也会紧张。
“接下来有请孟瑶同学发言！”
掌声中，孟瑶深吸一口气走上台。灯光下的她显得格外娇小，但声音却清亮有力：“大一那年参观教育展，我看到一张照片——悬崖上的学校，孩子们要爬藤梯去上课……”
她的讲述像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上学期开始准备支教申请，通过层层选拔，首到上个月终于收到云南那所山区小学的确认函。礼堂渐渐安静下来，有人开始偷偷抹眼泪。
“最后，”孟瑶突然看向我，“谢谢我的闺蜜们。巴黎之行让我明白，世界很大，但有些地方更需要光。”
她举起手机，屏幕上是我和白梦蝶提前录好的视频。白梦蝶在巴黎的画室里对着镜头说：“孟老师要加油哦！”而我在北师大图书馆的窗前承诺：“来年春天就去看你。”
视频结束，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我望着台上闪闪发光的孟瑶，突然想起高三那年，她站在课桌上为受欺负的同学据理力争的样子，那时的勇气，如今化作了更坚定的力量。
会后，我们躲进空无一人的美术教室。
孟瑶从包里掏出一个铁皮盒子：“给你的。”
盒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十封信，每封都标了日期。“每周一封，”她得意地眨眨眼，“山区邮路不便，我提前写好了。”
我拿起最上面那封，邮戳日期是明天，信封上画着夸张的爱心和笑脸。
“别现在看！”她慌忙按住我的手，“等到了再拆！”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照进来，在我们脚下投下五彩斑斓的光斑。我小心地收好盒子，从包里取出送她的礼物，一本相册。
“这是？”
翻开第一页，是我们高一入学时的合照，三个稚嫩的脸庞挤在镜头前；往后翻，有艺术节上的搞怪瞬间，有高考前熬夜复习的憔悴模样，还有巴黎之行时她在塞纳河畔的大笑。最后一页是我前天熬夜赶制的，用PS把她P到了山区小学的照片上，下面写着：“孟老师的第一堂课”。
孟瑶的眼泪啪嗒落在相册上：“苏然然，你什么时候这么会煽情了……”
我们头碰头翻完整本相册，就像高中时会躲在被窝里分享秘密一样。窗外的蝉鸣忽远忽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珍贵。
送她去火车站的出租车上，孟瑶突然安静下来。
“其实……”她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我有点害怕。”
我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发现掌心全是汗水。这个总是活力西射的姑娘，此刻终于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怕教不好？”
“怕辜负，”她轻声说，“那些孩子的期待太沉重了。”
我想起她行李箱里那五十个防蚊手环，那本写满批注的教案，还有铁盒里工整的信件，她明明准备得比谁都充分。
“记得高三那次辩论赛吗？”我捏了捏她的手指，“你连稿子都没带，照样拿了最佳辩手。”
孟瑶破涕为笑：“那是因为对方太弱了！”
出租车驶入站前广场，巨大的电子屏上滚动着列车时刻表。我们拖着行李穿过拥挤的人群，每一步都像在倒计时。
候车室里，孟瑶突然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吊坠，是我们高中毕业时买的友谊项链，三片拼在一起能组成一朵紫堇花。
“你保管着，”她把属于自己那片塞进我手里，“等我们重聚再拼起来。”
冰凉的金属贴在我的掌心，带着她的体温。广播开始播报检票通知，人群如潮水般向闸机涌去。
“到了记得报平安。”我抱紧她，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孟瑶在我肩头重重地点头，然后头也不回拖着行李箱走向检票口。橙色的T恤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像一团跳动的火焰。
就在她即将消失在拐角时，突然转身大喊：“告诉陈老师！等我回来要检查他对你好不好！”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我的脸颊瞬间烧得通红。她得意地挥挥手，身影最终消失在通道尽头。
回北京的飞机上，我拆开了孟瑶留下的第一封信。
“亲爱的然然：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己经见到那群小猴子啦！
猜猜我给他们带的第一个礼物是什么？是你写的那篇《北国秋叶黄》！我把它改编成了绘本哦……”
信纸角落画着夸张的笑脸，还粘着几粒芝麻，肯定是写的时候又在偷吃零食。我望着舷窗外棉花糖般的云朵，突然想起陈墨办公室窗台上那盆绿植。
回校后，我要告诉他孟瑶的嘱托。
还要告诉他，等明年春天来临，我要去云南看孟老师上课。
或许，他会愿意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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