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望的哭声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温晴心上。
她看着陆母悲痛欲绝的样子，看着那扇依旧紧闭的门，连日来积压的痛苦、委屈、恐惧和对陆沉的怨念，在这一刻被更深的自责和内疚淹没。
是她…是她把他逼成这样的吗？如果她当时不那么决绝，如果她能听他一句解释…是不是就不会有此刻？
混乱中，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一位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神情严肃但还算镇定。
“陆沉的家属？”
“我是！我是他妈妈！”陆母立刻扑上前，温晴也挣扎着站起来，和张阿姨一起围了过去，三双眼睛死死盯着医生。
“病人是急性上消化道出血，量比较大，好在送医还算及时。”医生快速说道，“己经进行了紧急处理，洗了胃，用了强效抑酸药和止血药，现在正在输血和补液。目前血压和心率暂时稳住了，但还没脱离危险期，需要密切观察。
出血点初步判断是应激性溃疡，跟他近期精神压力巨大、作息极度紊乱、可能还有大量饮酒有关。”
“应激…溃疡？大量…饮酒？”陆母喃喃重复着，难以置信地看向温晴。
温晴的心猛地一沉。精神压力巨大…作息紊乱…大量饮酒…这些冰冷的词语，每一个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
是她…是她这些天的冷漠和拒绝，把他推向了自我毁灭的深渊！
他那些不眠的夜晚，那些独自吞咽的痛苦，最终化作了刺穿他身体的利刃！
“医生…他…他会有事吗？”陆母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现在只能说暂时稳定，但出血的风险还在，需要转入ICU密切监护24小时。你们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医生语气凝重，说完又补充道，“病人现在处于昏睡状态，你们暂时不能进去探视。等转入ICU稳定后，会有探视时间安排。”
医生说完，又匆匆返回了抢救室。门再次关上。
陆母的身体晃了晃，被张阿姨紧紧扶住。她转过头，布满泪水的眼睛看向温晴，那眼神里有巨大的悲痛，有后怕，也有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晴晴…”陆母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她颤抖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温晴冰冷的手背，“别太自责…这孩子…性子太倔…随他爸…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自己扛…苦了自己…”
这句没有责备、反而带着安慰的话，像一把温柔的刀子，瞬间捅破了温晴强撑的最后一道堤防。连日来积压的恐惧、心疼、委屈、悔恨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扑进陆母怀里，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失声痛哭起来。
“阿姨…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会这样…”她的哭声压抑而破碎，充满了无助和深深的自责。
陆母紧紧抱着她，苍老的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背，浑浊的泪水也无声地流淌：“没事了…没事了…会好的…都会好的…”
张阿姨在一旁也抹着眼泪。
不知哭了多久，温晴的情绪才稍稍平复，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陆母在张阿姨的搀扶下，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疲惫地闭着眼。
温晴则固执地站在ICU的隔离门外，隔着玻璃，目光死死盯着里面。
不久后，陆沉被推了出来，转入ICU。他身上插满了管子——鼻胃管、输液管、氧气管、心电监护的导线…整个人陷在白色的病床里，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只有监护仪上跳动的绿色线条和规律的数字，证明他还活着。
温晴隔着厚重的玻璃窗，贪婪地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他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遥远。那些冰冷的仪器和管子将他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悔恨和内疚如同毒藤，疯狂地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想起他递给她药袋时卑微的眼神，想起他痛苦蜷缩咳血的惨状，想起他昏迷前那句破碎的“别走”…
所有的怨怼，所有的隔阂，在生死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她恨他的隐瞒，恨他所谓的“保护”，可当看到他躺在那里，生命微弱如风中残烛时，她才发现，她更害怕失去他。
那份深入骨髓的爱，从未消失，只是被伤害和愤怒暂时掩埋。此刻，它破土而出，带着鲜血淋漓的痛楚，淹没了她。
她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玻璃上，感受着那刺骨的凉意，仿佛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泪水无声地滑落，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陆沉…”她无声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承载着千钧的重量，“你要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
夜色渐深，急诊中心的喧嚣稍歇，走廊里只剩下监护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偶尔的脚步声。陆母被张阿姨劝着去旁边的家属休息室暂歇。温晴却固执地留在ICU门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护士出来过一次，告知陆沉的情况暂时稳定，但需要绝对安静休息。
温晴点了点头，依旧没有离开。她拉过一张冰冷的椅子，放在能看到他病床方向的玻璃窗前，坐了下来。她抱紧双臂，蜷缩在椅子上，目光一瞬不瞬地锁着里面那个模糊的身影。
夜很漫长。玻璃窗映出她苍白憔悴的脸，和那双因为哭泣而红肿、却依旧固执睁着的眼睛。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她不敢闭眼，害怕一闭上眼，那监护仪上的绿色线条就会变成一条无情的首线。
自责和内疚啃噬着她。她一遍遍回想他倒下前的画面，回想他递药袋时卑微的眼神，回想他最后那句“别走”。她想起过去他的种种“保护”，那些曾让她愤怒的隐瞒背后，是否也藏着他不为人知的脆弱和害怕？而她，是否只看到了欺骗，却忽略了他笨拙背后的在乎？
心防在生死一线的冲击下轰然倒塌，留下的不是废墟，而是被心疼和悔恨浸泡得无比柔软、却又无比疼痛的土地。她守在这里，守着他微弱的气息，守着自己那颗同样伤痕累累、却再也无法否认爱意的心。
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渐稀疏，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下来。ICU里，只有仪器冰冷的光和规律的声响。温晴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但她的目光，依旧固执地穿透玻璃，落在那个沉睡的身影上。
黑暗中，唯有监护仪上稳定跳动的绿色光点，和她眼中残留的、不肯熄灭的微光，在无声地对抗着无边的夜色。等待，漫长而煎熬，但这一次，她不再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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