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外惨白的灯光，像一层冰冷的霜，覆盖在温晴蜷缩的身影上。
她背靠着那扇隔绝生死的厚重门板，手机屏幕的微光映着她疲惫而执拗的脸。
屏幕里，陆沉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身后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冰冷的屏幕和遥远的距离，看到那扇门内他生命垂危的母亲。
他下巴紧绷，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沉重的、压抑的呼吸声通过听筒传来，像钝器敲打在温晴心上。
“阿姨会没事的，”温晴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是对陆沉说，更像是对自己、对门内的人说，“医生在尽全力。王主任说暂时稳住了，阿姨一定能挺过去。”
她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力量，“陆沉，你别慌。有我在这儿守着，寸步不离。你...你安心处理那边的事情，别担心。”
屏幕那端的陆沉，像是被这句话抽走了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
他猛地低下头，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那是一个骄傲而隐忍的男人，在至亲生死未卜的绝境下，在七千公里外无能为力的巨大恐惧中，彻底崩溃的悲鸣。
温晴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窒息。她将手机更紧地贴在脸颊，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他哪怕万分之一的痛苦。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点。”她轻声说，声音温柔得像羽毛，“我在这儿呢。我们一起，等阿姨好起来。”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爬行。温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背脊被坚硬的门板硌得生疼，双腿早己麻木，但她不敢移动分毫。她像一个忠诚的哨兵，固执地守在这扇隔绝希望与绝望的门前。
护士偶尔进出，带来简短而模糊的消息：“血压回升了一点”，“血氧还在临界值”，“体征有微弱波动”...每一个字都牵动着屏幕内外两颗悬到极致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天色在走廊尽头的窗户透出灰蒙蒙的亮光时，那扇沉重的门终于再次打开。
王主任一脸疲惫地走出来，额头上还带着汗渍。
温晴几乎是弹跳起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急切地看向医生：“王主任！阿姨她...”
王主任摘下口罩，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极其勉强的笑意：“暂时...闯过鬼门关了。心衰控制住了，感染还在对抗，但最危险的关口算是熬过去了。接下来是密切监护，不能大意。”
“太好了！太好了！”温晴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巨大的狂喜和虚脱感同时袭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下意识地看向手机屏幕，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响亮：“陆沉！你听到了吗？阿姨闯过来了！她挺过来了！”
屏幕里的陆沉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像是要确认这消息的真实性。
他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最终，一个大口大口的喘息后，他才像是找回了声音，极其沙哑地、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回应：“听...听到了...谢谢...谢谢你...晴晴...”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哽咽淹没。
温晴捂着嘴，泣不成声。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连日来的担忧、恐惧、冷战时的煎熬，以及此刻巨大的喜悦，化作汹涌的泪水奔流而下。
她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对着手机屏幕，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这是压力的释放，是恐惧的宣泄，更是为陆母、为陆沉、为他们共同守住的这份希望而流的喜悦的泪水。
王主任看着这个为别人母亲守了一夜、哭得不能自己的女孩，眼中也闪过一丝动容。
他蹲下身，轻轻拍了拍温晴的肩膀：“孩子，辛苦你了。病人现在需要静养，探视时间有限制。你也累坏了，先回去休息一下？”
温晴用力摇头，胡乱擦着眼泪，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不，我不走。我就在外面守着，等阿姨转到普通病房。我不打扰她，我就...就在外面。”
她的坚持让王主任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点了点头：“也好。待会儿安排短时间探视，你...可以进去跟她说说话，鼓励一下。”他顿了顿，补充道，“病人的求生意志很重要，亲人的呼唤...很有效。”
接下来的日子，温晴成了康和医院三号楼的“常驻人员”。
她向学校请了假，暂时将学习部的工作托付给副手，工作室的紧急事务也在病房外抱着笔记本处理。
她的生活重心彻底转移到了这间充满消毒水气味的重症监护室（后来转到了特护病房）外。
每天短暂的探视时间，成了她最重要的任务。她坐在陆母病床边，握着老人枯瘦冰凉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话。
她说陆沉在国外的努力，说他项目进展顺利（她隐瞒了那些压力和矛盾），说学习部的新鲜事，说“语晴”工作室拿到了投资。更多的时候，她会拿起那本陆沉做的相册，翻到陆沉小时候和母亲在向日葵花田的那张照片，轻声念着陆沉留在相册里的那些话：
“阿姨您看，这是开学典礼，他给我递水...他说‘第一眼，熟悉的心跳’...”
“这是秋游，他背我下山，走了1314步呢...他说‘每一步都踩在我心上’...”
“这是我在他小屋煮面，他说‘第一次觉得烟火人间如此值得’...”
她的声音轻柔而温暖，像涓涓细流，流淌在安静的病房里。
病床上的陆母虽然大部分时间昏睡着，但在温晴讲述这些的时候，她紧蹙的眉头似乎会微微舒展，监测仪器上的某些数值也会变得稍微平稳一些。
温晴没有发现，在她专注地念着相册上的字句时，病房门口，一道风尘仆仆、疲惫至极的高大身影，不知何时己经悄然站在那里。
陆沉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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