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顺序，亮‘诚意’。”
沙哑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块，砸进仓库凝滞的空气里。黑帽衫的身影隐在门缝的阴影中，像一道通往更深黑暗的裂缝。
靠近入口处，一个拄着拐杖、脸色蜡黄的男人率先动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层层包裹的小物件，颤抖着揭开。昏黄灯光下，露出一枚边缘有些磨损的清代白玉扳指，莹润的光泽在粗糙的手帕上显得格格不入。他捧着它，如同捧着自己最后一丝希望，小心翼翼地递向阴影中的身影。
门缝里伸出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手指修长而冷漠，接过扳指，对着油桶跳跃的火光随意地审视了几秒，随即手腕一翻，那枚扳指便消失在袖口的黑暗里。另一只戴着同样手套的手无声地递出——一个与柯文柏手中完全相同的、拇指大小的特制玻璃瓶。瓶内，盛着一小团粘稠的、深蓝近墨的物质。
男人如获至宝，用枯瘦的双手紧紧攥住小瓶，浑浊的眼中爆发出病态的狂喜光芒，仿佛握住的不是邪物，而是通往解脱天堂的钥匙。他迫不及待地踉跄着退到角落，背对着人群，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摸索着想要打开瓶盖。
柯文柏的目光锐利如冰锥，穿透仓库昏暗的光线，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那深蓝物质的粘稠质感，买家脸上扭曲的渴望，卖家手套下透出的非人般精准的冷漠……都印证着这东西的邪异本质。他靠着的冰冷承重柱仿佛吸收了周围绝望的温度，寒意丝丝缕缕渗入脊背。
交易在压抑的沉默中继续。一个形容枯槁、穿着洗得发白病号服的老妇人，颤巍巍地捧出一对小小的金耳环，样式老旧，却擦拭得异常光亮。黑手套接过，掂量了一下，同样消失在袖中，换来另一个装着深蓝物质的小瓶。老妇人佝偻着背，将小瓶紧紧贴在胸口，口中念念有词，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
轮到军人那边了。那个脸上带着狰狞旧疤的汉子，动作干脆利落。他从战术背心的内袋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物件，解开。里面是一枚锈迹斑斑、布满凹痕的弹壳，口径很大，显然经历过激烈的战场。他将弹壳托在掌心，递向门缝。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一种沉默的、带着硝烟味的沉重。
黑手套同样接了过去，似乎对这件“诚意”所代表的含义毫无兴趣，只是例行公事般地检查了一下材质（某种黄铜合金？），便收入袖中。另一只手套递出深蓝小瓶。军人接过，面无表情地塞进裤袋，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对解脱的渴望和对未知的警惕。
当最后一位买家——那个之前剧痛痉挛的中年男人，用一枚家传的银锁片换到属于他的小瓶后，仓库里弥漫的绝望气息似乎达到了顶峰。人们蜷缩在各自的角落，或狂热或麻木地盯着手中那点致命的幽蓝。
柯文柏知道，该自己了。他从阴影中走出，步伐沉稳，走向那扇如同巨兽咽喉的铁门缝隙。守卫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追随着他。他停在那道缝隙前，没有取出夹克内袋里的战国铜敦，反而探手入怀，掏出了那个沉甸甸的、用褪色蓝布缝制的小袋子——正是之前那位病号服老者硬塞给他的“定金”。
他解开束口的细绳，将袋口倾斜，对着门缝里那道冰冷的目光。昏黄的灯光下，几十枚泛着青绿铜锈的圆形方孔钱币哗啦作响，堆叠在粗糙的蓝布上，散发出古旧铜器特有的、带着泥土气息的金属味道——明代“万历通宝”。
门缝里那道冰冷的目光，似乎在他拿出这个袋子而非铜敦时，微微凝滞了一瞬。但随即，一只黑手套伸了出来，没有去接袋子，只是用食指和中指随意地拨弄了一下袋口边缘的钱币，感受了一下它们的重量和质感。动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掂量一堆破铜烂铁的价值。
几秒钟的沉默，如同无形的压力。
最终，黑手套收回。另一只手套递出。同样的特制玻璃瓶，里面盛着同样一小团深蓝近墨的粘稠物。
柯文柏面无表情地接过小瓶。入手冰凉，瓶壁很厚。他没有多看，首接将瓶子塞进夹克内袋，转身，毫不停留地走向仓库的出口小门。整个过程，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完成了一笔再普通不过的买卖。守卫的目光追随着他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
晴岚轩后院那间小小的实验室，如同风暴眼中一块奇异的净土。白炽灯冰冷的光线倾泻在覆着白色瓷砖的工作台上，将上面摆放的物件照得纤毫毕现：敞开的褪色蓝布小布袋，里面静静躺着那几十枚“万历通宝”；旁边，则是那个刚刚带回的特制玻璃瓶。瓶内，深蓝近墨的粘稠物质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如同凝固的深渊。
苏雨晴戴着无尘手套，隔着厚厚的瓶壁仔细观察。她的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要穿透这粘稠的表象。“质地异常，”她低声说，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稠度远超普通油脂，更像是……某种活化的生物胶质。”
她启动了旁边的便携式精密分析仪。探针没有首接接触灯油，而是隔着瓶壁进行非接触式扫描。仪器发出细微的嗡鸣，显示屏上开始快速滚动过复杂的图谱和不断跳动的数据流。
柯文柏靠在对面的墙边，双臂环抱，目光沉静地落在跳跃的屏幕和苏雨晴专注的侧脸上。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转的低鸣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初步结果，”苏雨晴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外层是一种未知的生物树脂，结构极其复杂，惰性极强，具有完美的能量隔绝和包裹特性……像一层活性的封印外壳。”她指尖划过屏幕上几个高亮的数据峰值，“被它包裹的核心……首先检测到微量的青铜屑，氧化程度极高，元素衰变分析……指向商周早期。”
商周青铜。这个结果与燃魂灯本身的年代以及古籍的记载瞬间吻合。柯文柏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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