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地泼洒在城市边缘。废弃工业区像一头蛰伏在黑暗里的钢铁巨兽,锈迹斑斑的骨架在稀薄月光下泛着惨淡的幽光。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机油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腐败的气息。柯文柏和苏雨晴将车停在远处一个荒草丛生的土坡后,徒步靠近传真纸上那个冰冷的地址——一个编号为D-7的巨大仓库。
仓库巨大的卷帘门紧闭,如同沉默的巨口。
侧面一扇不起眼的、被厚厚油污覆盖的小铁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几缕昏黄摇曳的光,以及一种压抑的、混合着低语和粗重呼吸的嗡嗡声。
门口阴影里,两个穿着磨损工装、身形魁梧的男人像两座石雕,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靠近的黑暗。他们的姿态带着一种刻意的松弛,但柯文柏一眼就看出那松弛下紧绷的肌肉线条——是退伍军人特有的、融入骨血的警惕。
柯文柏没有停顿,径首走向那扇小门。他换了一身深色的、质地普通的夹克,身形在昏暗中显得更加利落而难以捉摸。
苏雨晴则隐在不远处一堆废弃的集装箱后,她的呼吸放得很轻,目光紧紧追随着柯文柏的背影,也留意着西周任何细微的动静。
门口守卫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上下扫视着柯文柏。
柯文柏没有回避,只是微微侧身,让夹克内侧口袋里一个模糊的、类似小型青铜器皿的凸起轮廓隐约可见——那是他临时从晴岚轩带来充作“诚意”的战国小件,一件不起眼的素面铜敦。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或动作,眼神沉静得像两口深井。
守卫的目光在那凸起轮廓上停留了两秒,又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逡巡片刻,最终,其中一个微微偏了下头,示意他可以进去。无声的通行证。
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一股混杂着劣质烟草、汗味、消毒水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锈蚀又带着点甜腥的气息扑面而来,沉闷地压在胸口。门内的景象豁然展开。
仓库内部空间巨大而空旷,顶部横亘着粗壮的钢铁桁架,悬挂的几盏白炽灯被厚厚的灰尘覆盖,光线昏黄浑浊,勉强照亮下方一小片区域。
更多的空间则沉没在浓重的阴影里。空气里弥漫着一层薄薄的烟雾,来自场地中央几个燃烧着劣质木炭的破旧油桶,火光跳跃着,在西周扭曲的人影上投下诡异晃动的影子。
人不多,大约二十来个,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拨。
靠近入口一侧,聚集着七八个人。他们大多形容憔悴,脸色在昏黄灯光下透出一种不健康的蜡黄或灰败。
有人蜷缩在自带的折叠椅上,身体微微佝偻,眉宇间刻着深深的痛苦痕迹;有人拄着拐杖,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还有人只是沉默地站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炭火,仿佛那火焰能烧掉他们身上的病痛。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的雾气,从他们身上弥漫开来。他们是买家——被慢性病痛或绝症折磨到极限,寻求最后解脱的人。
而另一侧,靠近仓库深处阴影边缘的几个人,则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气场。
他们站姿笔挺,像一柄柄插在地上的标枪,即便穿着便服,也能清晰感受到那种经过长期训练刻入骨髓的纪律感。其中一人袖管空荡,另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旧疤。
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沉默地扫视着整个空间,带着审视和一种隐忍的、对“无痛”的渴望。他们是另一类买家——身体残缺、被战争或训练留下永久伤痛烙印的退伍军人。
没有卖家。或者说,卖家尚未现身。整个仓库弥漫着一种焦灼的、等待审判般的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爆出噼啪的轻响,以及某个角落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咳嗽声。
柯文柏不动声色地融入靠近入口的阴影里,背靠着一根冰冷的承重柱。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冷静地扫描着现场每一个细节:人群的分布,守卫的位置,通往仓库更深处那扇紧闭的、布满铁锈的厚重铁门,以及角落里堆放的、散发着霉味的废弃麻袋。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忽然,靠近柯文柏的一个中年男人猛地抽了一口冷气。
他原本蜷缩在椅子上,此刻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额头瞬间布满豆大的汗珠,手指死死抠进破旧的帆布椅面,指节因剧痛而扭曲变形。他大口喘着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声响,整张脸因痛苦而扭曲。
这突发的剧痛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打破了仓库里脆弱的平衡。绝望的买家们投来麻木又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目光,而军人那边则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病号服、头发稀疏的老者,佝偻着腰,像幽灵般踉跄着从柯文柏身边经过。
老者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急切光芒,他显然看到了柯文柏夹克内袋的凸起轮廓——那件充当“诚意”的战国铜敦。
“药……给我药……”老者枯瘦如柴的手猛地抓住了柯文柏的小臂,力气大得惊人,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不顾一切的哀求,“钱……我有钱……这个……这个先给你!”他另一只手哆哆嗦嗦地伸进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用褪色蓝布缝制的小袋子,看也不看,一把塞进柯文柏手里。
布袋子入手微沉,隔着粗糙的布料,能清晰感觉到里面是几十枚圆形方孔的硬物。是古钱币。
柯文柏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下意识地要抽手,但老者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死死攥着他的小臂,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那眼神混杂着极度的痛苦和孤注一掷的疯狂期望。老者的呼吸带着浓重的药味和绝望的气息,喷在柯文柏脸上。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道目光投射过来,有麻木的,有好奇的,也有军人那边警惕的审视。
柯文柏的动作停滞了。他低头,看着老者塞进他手里的那个沉甸甸的蓝布袋子,又抬眼对上老者那双燃烧着最后一丝希望火苗的浑浊眼睛。
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数秒。
最终,在那老者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摇晃着往下滑的时候,柯文柏那只被抓住的手臂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不是挣脱,而是以一种旁人难以察觉的方式稳住了老者的身体。
同时,他握着蓝布袋子的手,没有推开,也没有握紧,只是保持着那个被塞入的姿势,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平静地回视着老者。
老者眼中的狂热和期望,在柯文柏毫无波澜的注视下,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更深的迷茫和痛苦。
他抓着小臂的手也渐渐松脱,身体无力地佝偻下去,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哝声,踉跄着退回了阴影里。
柯文柏的目光扫过手中那个沉甸甸的蓝布小袋,指尖能清晰感受到里面古钱币坚硬的轮廓和冰冷的触感。
他面无表情地将袋子塞进夹克口袋,动作自然得像放回自己的东西。仿佛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带着荒诞意味的“交易”从未发生。
他重新靠回冰冷的柱子,目光再次投向仓库深处那扇紧闭的铁门,以及阴影中那些沉默等待的身影。整个过程中,他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肌肉的牵动。
就在这时,仓库深处那扇布满铁锈的厚重铁门,突然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悠长刺耳的摩擦声。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铁门缓缓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更浓重的黑暗从门后涌出。
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的身影,如同融化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缝的阴影里。看不清面目,只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缓缓扫过仓库里每一个买家,最后,在柯文柏身上停留了一瞬。
“交易开始。”一个刻意压低、分辨不出年龄和情绪的沙哑声音,从那帽檐的阴影下传了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权威,“按顺序,亮‘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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