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槐树下最后一丝空间涟漪彻底平息。那种陈旧的“回响”感消失无踪。院子里只剩下晚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夜声。
柯文柏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感到一阵精神上的疲惫，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角力。他收起断界剪。
“好像…平息了。”柯文柏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活动了一下脖颈，就在这时，右耳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声，像是有一只小小的飞虫钻了进去，又像是隔着薄薄的水幕听声音。
与此同时，一段深埋在脑海深处的、关于爷爷的记忆片段，原本就像蒙着一层毛玻璃，此刻那层毛玻璃似乎更厚了。
那是他很小的时候，爷爷在某个夏日的傍晚，也是在这样一棵大树下，教他扎马步。
爷爷宽厚的手掌扶着他的腰，声音低沉而有力地说着口诀：“腰如磐石，气沉丹田…下盘要稳，心更要稳…”
那声音，那手掌的温度，那口诀的具体字句…此刻都变得更加模糊、遥远，仿佛被推到了记忆长廊的最深处，只留下一个关于“爷爷教马步”的朦胧印象，细节尽失。
“感觉怎么样。”苏雨晴走近，关切地问，目光却下意识地又扫了一眼他的影子。
柯文柏皱了皱眉，用手指掏了掏右耳，那嗡鸣声并未减弱。
“耳朵有点响。”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还有…爷爷教我扎马步的事，好像…记不太清他当时具体说什么了。”
那是一种记忆被悄然擦去一角的空落感。
忠叔和家丁们围了上来，紧张地感受着院子的氛围。“安静了！真的安静了！”忠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文柏少爷，您真是有办法！这下大家伙儿都能睡个安稳觉了！”
柯文柏勉强笑了笑，接受了忠叔的感谢。
苏雨晴指尖那残留的微弱温热感，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让她无法轻易将刚才影子的异状归为错觉。
那分离虽然短暂，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非自然”感。她不动声色地首起身，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柯文柏脚下。
灯光下，他的影子随着他微微侧身倾听忠叔说话而自然移动，边缘清晰，与青石板贴合得毫无破绽。
“苏小姐，您也辛苦了。”忠叔注意到苏雨晴的动作，感激地说，“多亏你们来这一趟。这老宅年头久了，总有些神神叨叨的传说，这下大家心里都踏实了。”
“应该的，忠叔。”苏雨晴收回目光，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暂时压下心头的疑虑，“老宅承载着柯家的历史，有些特别的‘回响’也情有可原。只要不再惊扰大家就好。”她的话语里留了余地，没有把话说死。
柯文柏也点点头，右耳持续的嗡鸣让他有些烦躁，他下意识地又掏了掏耳朵。
“忠叔，让大家安心休息吧。如果…我是说如果，再有什么动静，随时给我电话。”
“哎，好，好！”忠叔连声答应，招呼着家丁们，“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今晚都安心睡！”
人群散去，西跨院重新恢复了寂静。晚风吹过槐树，枝叶沙沙作响，仿佛刚才的喧闹从未发生。
柯文柏走到苏雨晴身边，低声问：“刚才…你是不是也发现了别的什么？”他捕捉到了她之前那一瞬间的凝滞和之后若有所思的目光。
苏雨晴犹豫了一下。首接说出影子分离的事，听起来过于离奇，而且她自己也无法百分百确定。
“就是…最后那片光影消散的时候，”她选择了一个更接近事实但保留余地的说法，“感觉你周围的空气好像…波动了一下，光线有点晃眼。可能是能量平复时的正常现象？”
她将疑问抛回给他。
柯文柏皱眉回忆，他当时全神贯注于引导剪刀平息涟漪，对外界的细微变化感知反而模糊了。
“是吗？我没太注意。”他揉了揉右耳，那嗡鸣声似乎更清晰了些，“耳鸣倒是越来越明显了，脑子里也空落落的，爷爷教我的口诀，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他语气里带着深深的遗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这种记忆被悄然抹去的感觉，比感官剥夺更让人心慌，仿佛生命的一部分被无声地剜走了。
“别太勉强自己回想。”苏雨晴轻声安慰，“也许…只是暂时的。”她看着柯文柏略显疲惫的侧脸，以及他因耳鸣而不时微蹙的眉头，心中的疑虑却更深了。
代价是明确的——耳鸣和记忆模糊。但老槐树下那瞬间的异常，那指尖残留的温热，还有柯文柏影子那诡异的分离…这些，真的仅仅是平息“回响”带来的副作用吗。
她环顾这座在夜色中更显幽深的宅院。飞檐斗拱沉默地指向星空，回廊的阴影里仿佛藏着无数未眠的眼睛。
这里沉淀了太多柯家的过往，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是否都浸染着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断界剪的力量像投入古井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虽然平复了，但井底深处，是否有什么更久远、更沉寂的东西，被悄然惊动了呢。
“走吧。”柯文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这里暂时应该没事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耳朵里这声音吵得慌。”
苏雨晴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棵安静的老槐树。树影婆娑，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静谧。
她跟上柯文柏的脚步，两人并肩穿过庭院，走向灯火通明的前院。
身后，西跨院彻底沉入寂静的黑暗，仿佛一切异常都己被夜色吞没。
然而，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的瞬间，老槐树最粗壮的一根枝桠上，一片看似普通的叶子，其背面的叶脉，在无人可见的阴影里，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丝比发丝更细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青铜色流光，顺着叶脉悄然滑过，随即彻底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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