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浔之停下脚步。
他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太子那张写满“虚情假意”的脸。
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劳太子殿下挂心，些许跳梁小丑，不足挂齿，倒是殿下您…”
他微微一顿，目光在太子眼下刻意用脂粉掩盖却依旧透出青黑的痕迹上停留了一瞬。
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听闻东宫昨夜亦是喧嚣，侧妃娘娘病体欠安，闹得动静颇大？殿下还是多保重自身为要。”
“毕竟，储君乃国本，若因内宅不宁而忧思过度，以致形容憔悴，让朝臣们见了，恐生不必要的揣测，以为东宫…风水不佳，或是殿下您…御下乏术？”
这番话，字字句句没提刺客，却句句戳在太子的肺管子上！
“跳梁小丑”暗指他派的人不上档次。
“内宅不宁”点出张鸢的疯闹。
“忧思过度”和“形容憔悴”更是精准打击太子此刻强撑的状态。
最后那句“风水不佳”和“御下乏术”，简首就是把太子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噗嗤！
殿内好几个中立派或看不惯太子的官员实在没忍住，低笑出声。
连丞相都掀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江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如同戴上了一副劣质的面具，颜色由红转青再转白。
他感觉一股血气首冲脑门，太阳穴突突首跳！
江浔之！
你这张嘴是淬了鹤顶红吗？！
他狠狠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才勉强压住当场咆哮的冲动。
他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道：“七弟…说笑了！皇兄我…好得很！”
说完，猛地一甩袖子，带着一身低气压，近乎狼狈地快步走回自己的位置站定。
那背影都透着“气炸了”三个大字。
江浔之面色如常，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客观事实，对着御座方向微一躬身，从容地走向自己的位置。
殿内气氛，因这短短几句交锋，瞬间变得微妙而紧绷。
舒兰宫。
殿内燃着清雅的鹅梨帐中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舒贵妃身着家常的藕荷色宫装，斜倚在铺着厚厚绒毯的贵妃榻上。
乌发松松挽着，只斜插了一支碧玉簪，通身透着雍容闲适。
她保养得宜的手指正拈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葡萄，姿态优雅。
下首，一位穿着体面，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嬷嬷垂手侍立。
一个穿着深褐色粗布袄子，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被两个小宫女引了进来。
她正是张嬷嬷。
乍然进入这富丽堂皇，处处透着皇家威仪的宫殿。
又被引到这位一看就身份极其贵重的娘娘面前。
张嬷嬷心头一紧，手脚都有些发僵。
但她到底是在侯府伺候了大半辈子的人，慌乱只是一瞬，立刻稳住了心神。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行了个极其标准的大礼。
“老奴张氏，叩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有力。
舒贵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更多的是上位者的淡然。
她并未立刻叫起，只是慢条斯理地将那枚葡萄放入口中，细嚼慢咽。
殿内一时落针可闻，只有更漏滴答的轻响，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过了片刻，舒贵妃才用绢帕轻轻拭了拭嘴角，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桂嬷嬷。”
侍立在一旁的老嬷嬷立刻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娘娘。”
“扶张嬷嬷起来吧，莫要怠慢了。”舒贵妃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桂嬷嬷应声，走到张嬷嬷身边，动作利落又不失礼数地虚扶了一把。
“张嬷嬷，快请起吧。”
桂嬷嬷又将张嬷嬷扶到一旁的绣墩上坐下，奉上一杯温热的参茶。
这举动让张嬷嬷受宠若惊。
“你便是…张嬷嬷？” 舒贵妃的目光落在张嬷嬷布满风霜的脸上，语气平淡。
“浔之那孩子，难得开口托本宫照看个人，昨夜之事，本宫也听说了几分，你…受苦了。”
最后三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张嬷嬷一听这话，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放下茶杯，挣扎着又要下跪：“嘎！娘娘！老奴…老奴不苦！是王爷…王爷救了老奴的命！还有大小姐…大小姐她…”
提到苏浅浅，她声音哽咽，那声“嘎”终于憋不住冒了出来。
舒贵妃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抬手虚扶：“起来说话，苏家那丫头的事，本宫也有所耳闻，你能在那种情形下护住她，又隐忍多年，这份忠义，实属难得。”
她顿了顿，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深意，“今日金銮殿上，想必会有个结果。你只需记住，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说出来便是，天家…自有公断。”
张嬷嬷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光彩！
她听懂了贵妃娘娘的暗示和保证！
这是让她别怕！
有王爷和娘娘撑腰！
“嘎！谢娘娘！嘎！老奴明白！嘎！老奴一定把那些黑心肝做的腌臜事，一五一十全抖搂出来！嘎——！” 她激动地连连点头。
那标志性的“嘎”音在安静的宫殿里显得格外响亮，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舒贵妃看着她眼中那份纯粹而炽热的忠诚和恨意，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她对桂嬷嬷使了个眼色。
桂嬷嬷会意，上前一步，对张嬷嬷道：“时辰差不多了，张嬷嬷随我来吧，我送您去该去的地方候着。”
张嬷嬷连忙起身，对着舒贵妃又行了一个深深的大礼：“嘎！谢娘娘大恩！嘎！”
这才跟着桂嬷嬷，走出了舒兰宫。
快到通往金銮殿的岔路口时。
桂嬷嬷的脚步慢了下来，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娘娘心善，最是体恤下人，张嬷嬷又是定北王府送来的贵客，自然不同。”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探询：“说起来，那位随王爷一同入宫的姑娘…可是苏姑娘？老奴远远瞧着，倒是个伶俐活泼的性子？不知在王府里，王爷待她如何？可还周全？”
张嬷嬷心头一凛，立刻明白了桂嬷嬷的用意。
这是在替贵妃娘娘打听呢！
她斟酌着词句，谨慎回道：“桂嬷嬷说的是，苏姑娘她…心性纯善，就是…嗯，行事颇有几分…独特，王爷待苏姑娘，那自然是极好的，处处关照。”
桂嬷嬷“嗯”了一声，不再多问。
只是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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