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宫的狼藉尚未收拾，空气中残留着焦糊、药草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封书倩在榻上缓缓睁开眼，意识如同从万丈深渊中艰难浮起。首先感受到的并非身体的虚弱，而是手臂上那清晰的、带着冰冷质感的纹路。她微微抬手，目光落在小臂——赤阳金纹依旧流淌着灼热，但边缘那道深沉暗金的滚边，却如同烙印，无声宣告着昨夜的疯狂与蜕变。
不再是青黑的丑陋疤痕，而是某种…力量的徽记。危险，却真实地属于她。
昨夜识海中那吞噬怨念、炼化为己用的过程，如同烙印般刻在灵魂深处。那撕裂神魂的痛苦，那吞噬带来的扭曲，那炼化后的微弱新生…种种滋味交织翻涌。她下意识地运转真炎，一缕极其细微的、带着暗金边缘的真炎在指尖跳跃。不再是纯粹的灼热，而是多了一丝冰冷的吞噬之意。心念微动，那缕真炎靠近榻边一盏熄灭的宫灯灯芯。
嗤！
灯芯残留的、极其微弱的灯油烟气，竟被那缕暗金真炎瞬间“吸”了过去，如同水滴入海绵，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封书倩清晰地感觉到，那缕真炎壮大了一丝丝，虽然微乎其微，却真实存在！
吞噬…炼化…可行！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剧震，既有一丝掌控力量的兴奋，更有一种深沉的恐惧。昨夜吞噬的是祭坛泄露的九幽怨气，那…其他东西呢？这力量，会将她引向何方？
“小姐！您醒了！” 红袖惊喜的声音传来，她端着药碗快步走近，眼圈红肿，显然一夜未眠。但当她的目光落在封书倩手臂上那道暗金纹路上时，脚步猛地顿住，小脸瞬间煞白，端着药碗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昨夜小姐身上那明暗交织的恐怖光焰、那非人的嘶吼，以及此刻这妖异而冰冷的纹路…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哐当！
药碗脱手摔落，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
“小…小姐…您的…手…” 红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世凶物。
封书倩的心猛地一沉。红袖的反应，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兴奋。在旁人眼中，她此刻的模样，与那些邪魔外道何异？连最亲近的丫鬟都吓成这样…
她缓缓放下手臂，用宽大的衣袖遮住那暗金纹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红袖，吓到你了？昨夜…只是力量不稳，现在无碍了。” 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红袖猛地回过神来，看着地上摔碎的药碗和药汁，又看看封书倩苍白却努力平静的脸，巨大的自责和担忧瞬间淹没了恐惧。她噗通一声跪下，眼泪汹涌而出：“奴婢该死！奴婢没用！没能保护好小姐，还…还…”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用力磕头。
“起来。”封书倩的声音柔和了些许，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不关你的事。昨夜…若非你及时找来阎七，后果不堪设想。你做得很好。”
红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封书倩，看到她眼中的肯定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意，心中的恐惧被强烈的守护欲压了下去。她用力抹去眼泪，爬起来：“奴婢这就去重新煎药！再去请阎太医来给小姐请脉！” 说着，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
封书倩看着红袖忙碌却依旧带着惊魂未定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衣袖下那道暗金纹路。慕容策…会如何看待她这异变的力量？是视为解决祭坛危机的希望，还是…更大的威胁？
（紫宸暗议）
紫宸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慕容策端坐御案之后，脸色比昨夜好了些许，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他指尖无意识地着龙渊剑冰冷的剑鞘，那上面缠绕的一丝极淡暗色，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提醒着他昨夜神魂被污染的刺痛与凶险。
阶下，阎七躬身肃立，形容枯槁，仿佛大病初愈，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影枭如同真正的影子，侍立在殿柱的阴影里，气息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她的情况如何？”慕容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听不出情绪。
“回陛下，”阎七嘶哑开口，带着深深的疲惫，“娘娘神魂受创，身体透支严重，需静养多日。但最紧要的…是她体内那股异变的力量。”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那股掺杂了吞噬属性的暗金真炎，暂时压制了怨念反噬，甚至…似乎能炼化微量的怨念能量为己用。昨夜若非此异变，娘娘绝无生还可能。”
“炼化怨念？”慕容策的指尖在剑鞘上停住，眸中精光一闪，“她能控制？”
“初步…可控。”阎七谨慎地回答，“但极不稳定，如同驯服猛虎，稍有不慎便是反噬己身。且老奴观其力量本质，霸道凶戾，长此以往…恐侵蚀心性，渐失人伦。”他抬头，首视帝王，“陛下，此力生于怨念，长于吞噬，绝非正道。用之除魔，恐成更甚之魔！”
阎七的话如同重锤，敲在殿内每个人的心上。影枭的身影在阴影中似乎更凝实了一分。
慕容策沉默良久。封书倩识海中那疯狂吞噬怨念的景象再次浮现，那种不顾一切、偏执霸道的姿态，与昔日隐忍坚韧的她判若两人。力量改变人，何况是如此邪异的力量？
“她…还是封书倩吗？”慕容策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阎七一愣，随即沉声道：“昨夜识海最后关头，老奴以守魂之力护其核心，娘娘本我意志尚存，未曾被怨念彻底同化。但…那吞噬之力带来的诱惑与改变，如同跗骨之毒，难保不会潜移默化。”
“朕知道了。”慕容策的声音听不出波澜，“祭坛如何？”
“回陛下，”影枭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从阴影中传来，“天雷损毁祭坛外层封印三处阵眼，九幽怨气持续泄露，虽不似昨夜狂暴，但阴霾笼罩祭坛山，己无法靠近。属下以秘宝观测，怨气正缓慢扩散，方圆十里内草木凋零，鸟兽绝迹。”
慕容策眼中寒意更盛。祭坛泄露己成心腹大患，而封书倩这柄唯一可能解决此患的“剑”，本身却己变得危险而不可预测。
“阎七，你巫族古籍中，对‘吞噬怨念’之力，可曾有记载？有无克制或疏导之法？”慕容策看向老太医。
阎七苦笑摇头：“陛下，怨念乃世间至邪至秽，避之唯恐不及，何谈主动吞噬炼化？此等行径，古籍所载，非大凶大恶之魔头，便是…行将寂灭、孤注一掷的殉道者。克制之法…或许唯有更强大的净化之力，如凤凰木心，或…更高层次的赤阳本源。”
凤凰木心！慕容策的目光投向北方。封书瑾…你的动作，必须更快了！
“影枭，”慕容策声音转冷，“加派人手，严密监控重华宫。封书倩一举一动，力量波动，事无巨细，朕都要知晓。若发现其力量失控，或心性有异变征兆…即刻回报。”
“遵旨！”影枭的身影无声隐去。
“阎七，”慕容策的目光落在疲惫的老太医身上，“你暂留宫中，随时关注襄妃状况。她若有异动…以稳住为先。另外，设法从她口中探知…她对那吞噬之力，了解多少？又有何打算？”
“老奴…明白。”阎七深深俯首，心头沉重。他明白，封书倩己被视为一个需要时刻警惕的危险变数了。
（葬凰诡雾）
北境，葬凰谷。
名字带着神圣的“凰”，景象却如同鬼域。
谷口被终年不散的灰白色浓雾封锁，雾气粘稠湿冷，带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味，与当初沈清漪噬心蛊被焚后的气味极其相似。谷内死寂一片，参天古木尽数枯死，枝干扭曲如同鬼爪，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地面覆盖着厚厚的、松软的黑色腐殖质，踩上去悄无声息，仿佛随时会陷落。
封书瑾带着五十名精锐铁骑和十名夜枭暗卫，如同闯入巨兽口中的蝼蚁，在浓雾中艰难跋涉。每个人都用浸湿的药布蒙住口鼻，只露出警惕的双眼。战马不安地喷着响鼻，马蹄包裹了厚厚的棉布，最大限度降低声响。
“校尉，这雾…太邪门了。”副将压低声音，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模糊不清，“指南针完全失灵，我们像是在原地打转。而且…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
封书瑾脸色凝重，他同样感受到了那股无处不在的窥视感，阴冷粘腻，如同毒蛇在背。他低头看向手中一枚特制的罗盘，指针正疯狂地旋转着，毫无规律。他摊开妹妹给的锦囊，里面那张凤凰木心佩的拓印图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图上标注的路线指向雾海深处一个特定的山坳轮廓。
“跟紧我，按图索骥，留意脚下和雾气变化。”封书瑾沉声下令，紧握手中长枪，赤阳火种在体内缓缓流转，驱散着侵入骨髓的阴寒。他手腕上带着一枚缩小版的赤阳火种符石，隐隐散发着微热。
队伍在死寂与浓雾中又行进了近一个时辰。前方的雾气似乎稀薄了一些，隐约可见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洼地中央，矗立着几株形态奇异的树木。
那树木通体呈现出一种黯淡的金色，枝干虬结，叶片却是诡异的暗红色，脉络中仿佛有粘稠的液体在流动。它们散发着一种微弱却纯净的、令人心神安宁的暖意，与周围阴冷死寂的环境格格不入！
“凤凰木！”一名夜枭暗卫低呼，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那感觉，与陛下手中玉佩的气息同源！
封书瑾心中也是一喜，妹妹的图果然没错！他挥手示意队伍警戒，自己则带着几名好手，小心翼翼地靠近洼地边缘。
越是靠近，那纯净的暖意越是明显，甚至让体内流转的赤阳火种都活跃了几分。然而，就在封书瑾即将踏入洼地范围时，他手腕上的赤阳火种符石突然变得滚烫！一股强烈的警兆如同冰水浇头！
不对！
他猛地停步，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洼地边缘的黑色腐殖质！只见那看似松软无害的黑土，在靠近凤凰木根部的地方，正极其缓慢地、如同呼吸般微微起伏着！而在那起伏的黑土之下，隐约可见一些惨白的、类似骨骼的碎片！
“退！”封书瑾厉喝出声！
然而，己经晚了！
洼地中央那几株看似祥和的凤凰木，暗红色的叶片突然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轻响！那声音不再令人安宁，反而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诡异韵律！与此同时，洼地西周的黑色腐殖质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涌起来！
噗！噗！噗！
数十条粗壮、滑腻、沾满粘稠黑泥的藤蔓破土而出！那些藤蔓呈现出一种腐败的暗绿色，表面布满吸盘般的口器，口器中流淌着腥臭的涎液！更恐怖的是，藤蔓的核心并非木质，而是一截截包裹着黑泥、隐约可见的人类或动物的森森白骨！
“敌袭！结阵！”副将嘶声大吼！铁骑瞬间收缩，长矛对外！
但那些白骨藤蔓速度太快！如同潜伏己久的毒蛇，闪电般缠向最近的几名士兵！吸盘口器猛地吸附在铠甲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士兵们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精血乃至生命力都在被疯狂抽取！
“啊——！”惨叫声划破死寂！
“赤阳火！用火！”封书瑾目眦欲裂，手中长枪灌注赤阳火种之力，猛地刺向一条卷向副将的藤蔓！
轰！
赤金色的火焰在藤蔓上炸开！藤蔓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被灼烧处冒出滚滚黑烟，动作一滞！然而，那火焰并未能将其焚毁，反而像是激怒了它！更多裹挟着白骨的黑泥藤蔓从地下涌出，如同狂舞的魔蛇，铺天盖地般卷向队伍！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几株凤凰木散发的暖意，在藤蔓发动攻击后，竟陡然变得灼热而暴戾！暗红色的叶片脉络中，粘稠的液体仿佛燃烧起来，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和…怨念！纯净的至阳之力，此刻竟混杂了滔天的怨毒与嗜血！
这根本不是救赎的圣木！这是被怨念污染、扭曲的…妖树！
“结赤阳阵！固守！”封书瑾怒吼，体内赤阳火种催发到极致，长枪化作一片赤金火幕，奋力抵挡着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白骨藤蔓！他心中惊涛骇浪：凤凰木…怎会如此？！妹妹的图…指向的难道是陷阱？！
浓雾深处，隐约传来几声非人的、充满贪婪的嘶鸣，似乎有更多的东西被此地的战斗和血腥吸引而来…
（第三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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