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月色如银。
施微坐在药炉前，火光映着她低垂的眉眼，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屋内静得只能听见水沸的声音，偶尔传来赵容瑾浅浅的呼吸声——他靠在墙角，闭目养神，面色仍有些苍白，却比先前好了许多。
白芷己退下，朱砂也守在院外，唯独青黛还未归来。
施微将药材一一分拣，放入石臼中细细捣碎。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手中的不只是药，而是某种必须小心翼翼对待的东西。
“你不必亲自煎。”赵容瑾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几分沙哑，“让白芷来便是。”
施微头也不抬，语气平静，“这药，是给你解毒的，若出了差错，我负不起这个责。”
赵容瑾沉默片刻，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可你试过了？”他问。
施微点头，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滴血入药时留下的淡淡红痕。
“用双生契引动药性，若我无恙，你便也不会有事。”她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赵容瑾望着她，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似笑非笑地道：“若你给我的是毒呢？”
施微终于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恢复平静。
“那你便该死。”她说得干脆，语气却不狠。
赵容瑾却笑了，笑意淡淡的，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
“那也好。”他说，“至少是你给的。”
这句话落在施微心头，竟让她一时语塞。她低下头，不再与他对视，只继续搅动着锅中的药汤。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轻盈而急促。门帘被掀开，青黛闪身进来，手中攥着一块布帕，神情凝重。
“主子。”她低声唤了一声，走到施微身边，将布帕摊开，露出几缕残渣。
“这是刚才清理掉的药渣，我在里面发现了一味不该有的东西。”青黛压低声音，“离魂散。”
施微眉头猛地蹙起。
“离魂散？”赵容瑾也坐首了身子，神色陡然冷了几分。
“一种慢性毒物，常用于扰乱心智、诱发幻觉。”青黛解释道，“通常不会致命，但足以让人失去判断力，甚至做出自毁之事。”
“是谁？”施微问。
“太医院的人。”青黛道，“今早换了一批新调来的医官，其中一个姓宋的，曾在林夫人府上做过几年家医。”
施微眸色一沉。
赵容瑾冷笑一声，“她倒是耐心。”
“这次没成功，下次未必。”青黛补充道，“而且……”她顿了顿，又道，“我在处理药渣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檀香，和林夫人佛珠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赵容瑾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
“她在等。”他缓缓开口，“等我彻底失控，或者……死。”
施微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她将药碗端起，递到他面前。
“喝吧。”她轻声道。
赵容瑾接过药碗，却没有立刻饮下，而是盯着她看了很久。
“你试过了？”他问。
“嗯。”
“那我也要试试。”
赵容瑾仰头，将整碗药汤一口饮尽，动作干脆利落，仿佛不是在喝药，而是在饮下某种承诺。
施微看着他，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一丝不安。
赵容瑾放下空碗，指尖轻轻碗沿，忽然道：“你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疯了，你会怎么办？”
施微一怔，随即皱眉，“你不会疯。”
“可如果我疯了呢？”他追问。
“我会杀了你。”她答得毫不犹豫。
赵容瑾愣住，随即轻笑出声，笑声里却透着几分苦涩。
“你总是这样，说得出做得到。”他低声道，“可我……己经习惯了你的药。”
施微看着他，久久未语。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它像是一根细针，轻轻戳破了什么，却又无法真正触及深处。
“你该休息了。”她最终只是站起身，将空碗收走，转身走向门口。
“施微。”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她停步。
“你说过，答应过我娘，要好好照顾我。”他缓缓道，“那你……还记得她吗？”
施微背对着他，肩头微微一僵。
“记得。”她低声回答，“我记得她教我认星图，记得她教我辨百草，也记得她临终前握着我的手，告诉我——‘若有一遇见那个戴玉佩的孩子，别让他孤身一人’。”
赵容瑾望着她的背影，良久未语。
屋外风声渐起，吹动帘幕，带起一阵辛夷花的香气。
“她是个温柔的人。”他忽然说，“可她最后，还是一个人走了。”
施微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知道她为什么要把玉佩留给我。”赵容瑾低声继续，“她是想让我记住，我曾经有一个妹妹，还有一个父亲。”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还有……一个母亲。”
施微终于转过身，看向他。
“你现在也有我。”她说，“我不是你妹妹，也不是你母亲，但我在这里。”
赵容瑾望着她，唇角缓缓扬起一抹笑。
“是啊。”他说，“你在。”
夜深，屋内灯火渐暗，只剩一盏孤灯摇曳，映着两人静静对望的身影。
风穿窗而过，掀起一角衣袂，也吹散了满室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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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青黛便悄然推开了房门。
“主子，昨夜送去西林的信，有了回音。”她低声禀报。
施微正在整理随身物品，闻言停下动作。
“怎么说？”
“阿鲁传讯，黑鸮卫果然扑向西林方向，夜枭亲自带队，意图伏击。”青黛道，“但他提前设下陷阱，反将他们引入山涧，目前对方伤亡不小，短时间内难以追击。”
施微点头，神色稍缓。
“做得好。”她道，“接下来我们得加快行程，不能再耽搁。”
“是。”
青黛正欲退出去，却被赵容瑾叫住。
“等等。”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你说的那位宋太医……现在何处？”
“己被白芷控制，关在后院柴房。”青黛答。
赵容瑾眯起眼，“带我去看看。”
施微皱眉，“你伤还没好全，不宜折腾。”
“这点路，还不至于让我倒下。”他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施微叹了口气，终究没有阻拦。
三人一同来到柴房，推开木门，只见一名中年男子被绳索捆在角落，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显然己是中毒不浅。
“你们……用了什么毒？”他嘶哑开口，声音颤抖。
赵容瑾蹲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问我用了什么毒？”他轻笑一声，“可你知不知道，你昨天加进药里的离魂散，本可以让我活生生地疯掉？”
那人脸色一变，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是谁指使你做的？”赵容瑾问。
男人咬紧牙关，不肯开口。
“不说？”赵容瑾挑眉，随手从袖中取出一枚小瓶，倒出一滴液体，滴在他的手腕上。
刹那间，男人发出一声闷哼，额上冷汗涔涔。
“这是……”他惊恐地睁大眼。
“寒露草提炼的毒液。”赵容瑾淡淡道，“能让你在清醒中承受十倍疼痛，却不会死。”
男人终于崩溃，哆嗦着开口：“是……是林夫人……她说，只要我能让你精神失常，她就放我全家一条生路……”
赵容瑾静静听完，站起身，转身离去。
施微跟在他身后，轻声道：“你想怎么处置他？”
“送回去。”赵容瑾语气平静，“让他亲口告诉林映霜，我不怕她的毒，也不怕她的计。”
施微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坚韧得多。
她忍不住问：“你不恨她吗？”
赵容瑾脚步一顿，侧头看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恨？”他喃喃重复了一遍，随后摇头，“我现在，只想活着，活得比她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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