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正月初二
南巡的队伍在泥泞的官道上拖出三里多长的车辙印,像一条疲惫的伤龙。
最扎眼的是队伍中间那辆金碧辉煌的鎏金马车。
透过车窗缝隙,隐约能看到太上皇赵佶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暖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旁边,太子赵桓压抑的抽泣声混杂在老旧车辕发出的吱呀呻吟里,更添几分凄凉。
队伍后方一辆不起眼的灰布马车里,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高俅裹着厚厚的狐裘,蜷缩在车厢角落,每一次咳嗽都像要把肺管子咳出来,喉咙里翻涌着浓重的铁锈味。
他哆嗦着从贴身衣物里摸出一把匕首。
冰冷的刀刃上映出他沟壑纵横、写满惊惶的老脸。
昨夜新帝登基的钟声似乎还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但更让他心惊胆战的,是今早无意间瞥见的那一抹玄甲身影!
“大人!大人!”一个心腹亲信连滚带爬地扒开车帘,声音带着哭腔,“林……林冲!他……他在太上皇车驾前当值护卫!”
高俅赤红的双眼猛地瞪圆!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把揪住亲信的衣领,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声音嘶哑:“备马!快!给老夫备马!老夫要面圣!面见太上皇!”
鎏金马车内,龙涎香袅袅。
太上皇赵佶正握着一支细笔,心不在焉地描摹着车窗上凝结的霜花图案。
高俅几乎是扑进来的,“扑通”一声重重跪在柔软的锦垫上,额头“咚咚咚”地磕着车板:“太上皇!太上皇救命啊!那林冲……林冲他……”
“高卿啊……”赵佶手中的笔尖“啪”地一声折断,墨汁溅污了半幅霜花图。
他抬起眼皮,声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如今……是福金那丫头当家作主了。”
他话音未落,车外传来一阵沉重而整齐的甲胄碰撞声!
车帘猛地被一只覆着铁甲的手掀开!
林冲抱拳立于车外,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官家有令!任何人不得惊扰上皇清修!违令者——斩!”
高俅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冻成了冰碴子!
赵福金!那个在垂拱殿上,当着他和满朝文武的面,硬生生掰断玉如意、眼神冷得像冰的二十三岁女帝!
他连滚带爬地膝行几步,死死拽住赵佶的袍角,涕泪横流:“太上皇!老臣……老臣伺候您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您不能见死不救……”
“太尉慎言!”林冲的声音陡然转厉!他猛地按住腰间佩刀的刀柄!
刀鞘上那个“天驷监”的印记在透过车帘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官家最恨的……就是结党营私,攀附旧主!”
高俅浑身一颤,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林冲腰间。
那里,赫然别着半卷泛黄的城防图!
那熟悉的纹路和边角……正是当年他在白虎堂精心设局、用来构陷林冲、致其家破人亡的那卷城防图!
一股寒气从高俅的尾椎骨首冲天灵盖!
当夜宿营。
高俅趁着夜色,像只受惊的老鼠,摸黑钻进了童贯的营帐。
昏暗的烛光下,老内侍正手忙脚乱地把一块块金饼往包袱里塞,油光满面的脸上写满了惊慌。
“呦?高太尉?”童贯抬起眼皮,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您老也来……找门路?”
高俅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体面尊严,他扑上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童贯的手腕,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童太傅!童太傅!咱们……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啊!您得救救我!救救我!”
“一条绳?”童贯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高俅一个趔趄!
童贯撩起袖口,露出手腕上几道紫红色的新鲜鞭痕,声音尖利得刺耳,“绳子早他娘的断了!昨儿夜里!就是林冲!带着官家亲笔手谕!把咱家辛辛苦苦攒了半辈子的三十车财宝!全他妈充了军饷了!”
他抓起一块沉甸甸的金饼,粗暴地塞进高俅冰凉的手里,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幸灾乐祸:“拿着吧,老伙计!听说金人……最爱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文臣!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紧接着,林冲那冰冷得如同淬过冰的声音穿透了厚厚的牛皮帐:“童总管!该清点随行内侍人数了!官家等着回话!”
高俅吓得魂飞魄散,慌忙缩进帐内最深的阴影里,大气不敢出。
他听着童贯立刻换上谄媚到极点的声音连声应着“是是是”,心中一片冰凉。
就在童贯掀帘出去的瞬间,高俅借着帐外火把的光,猛地瞥见林冲战袍的下摆上,沾着一小片在火光下熠熠生辉的金线!那分明是……只有官家寝殿才有的蹙金绣!
三更梆子沉闷地敲响。
高俅被噩梦惊醒,浑身冷汗淋漓。
帐外传来两个小内侍压低的、幸灾乐祸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高太尉家那位衙内……啧啧,真是个大孝子啊!”
“可不是嘛!听说金人点名要汉臣的嫡子去当人质,他倒好,连夜收拾了二十车金银珠宝,巴巴地送过去了!生怕去晚了金人不收似的!”
高俅只觉得全身的血液“轰”地一下全涌上了头顶!
他赤着脚,像头发疯的野兽般冲出营帐,一把揪住其中一个小内侍的领子,目眦欲裂:“哪个衙内?!说!哪个衙内?!”
“自然是……是太尉您家的公子啊……”小内侍吓得面无人色。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鬼魅般从阴影里传来。
林冲举着火把,一步步从黑暗中走出,跳跃的火光将他眉骨上那道狰狞的旧疤映照得如同一条活过来的蜈蚣:“高太尉,令郎高衙内,听说您在南巡路上忧心国事,寝食难安。为了替父分忧,他可是……主动请缨,要去金营‘侍奉’呢。”
林冲说着,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信封上“父亲亲启”西个字,正是高俅儿子那熟悉的、带着几分轻佻的笔迹!
高俅的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哆嗦着撕开信封。
信纸被展开,上面却糊满了大片大片暗红色的……血渍!
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被血浸透的字眼——“剜眼”、“断指”……
林冲俯下身,凑到高俅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毒蛇吐信:“太尉有所不知……金人那边……最是‘喜爱’像令郎这样细皮嫩肉的文臣之子。他们说……”
林冲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戏谑,“这样的血肉筋骨……最是养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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