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七年腊月二十八,寅时。
寒风卷着鹅毛雪片子,拼命敲打着龙德宫雕花的窗棂,呜呜作响。
前威武军节度使梁万平的府邸死寂一片。
黎明将至,皇城司的人奉令破开那扇厚重的朱漆府门。
一阵浓郁到刺鼻的酒气首冲脑门!
在正堂中央,那座御赐的、绘满盛放牡丹的青釉大瓷酒缸里——威武雄壮的梁节度使被以头下脚上的姿势硬生生塞了进去!
官袍泡得发胀浮肿,平日锃亮的官靴湿漉漉地翘在缸沿外头,酱黄色的酒液像小溪一样从缸口溢出来,沿着青砖缝缓慢地流淌……发出微弱但清晰的声音:嘀嗒……嘀嗒……
几个验尸的仵作刚走近,看了一眼缸里的“人形酱菜”,立刻脸色煞白弯腰干呕起来。
房梁阴影里,时迁正悠闲地啃着只卤鸡腿,瞅着开封府那帮衙役捏着鼻子、龇牙咧嘴地往外捞这“油浸蹄髈”,乐得差点把鸡骨头扔下去:
“啧!燕小乙这手泡酱菜的功夫……怕是樊楼的大厨都得磕头!”
卯时初刻,垂拱殿。
“官家!官家圣明!”开封府尹王时雍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金砖,鼻尖前一点位置刚好有一小滩未干的……酒渍?“梁节度使他……他……”
他舌头打结,浑身筛糠——那尸体身上酒香混杂尸臭的味道还绕着他鼻子转呢!
“金贼狗胆包天!竟敢刺杀我大宋柱国重臣!!”赵福金猛地拍案而起,声音悲愤欲绝!眼角竟硬生生挤出两点晶莹的泪珠!
王时雍嘴角疯狂抽搐,把冲到嘴边的“现场一点打斗痕迹都没,人就是灌酒撑死的……”
这句话连同一口唾沫生生咽回肚里——女帝那绣着金线的袖口上……分明沾着几点新染的、胭脂般的猩红!
“官家圣明烛照!”他再不敢多言,官帽翅抖得像风中树叶,“臣……臣这就……”
“罢了,”赵福金却忽然起身,宽大的凤袍裙摆扫过冰冷的龙纹地砖,“李纲在造砲车,缺人手。你拨三班衙役去搭把手。至于梁将军的案子……”
她声音渐行渐远,淡漠得像在议论今日天气,“……待退了贼兵,自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王时雍退出大殿时,背后飘来女帝不容置疑的命令:“传梁氏(梁万平正妻)入宫叙话,即刻,不得延误。”
辰时正刻。
宣德门巍峨的城楼上,积雪未消,在灰白天光中泛着冷硬的寒光。
嗒。嗒。嗒。
红毡铺地的城楼深处传来清晰稳重的脚步声。数万双眼睛瞬间被钉在了城墙上下!
只见一副精致却厚重的盔甲被两名宫女恭敬抬出,紧随其后的赵福金身着战甲,猩红披风被朔风猛地掀起狂舞!
她并未戴沉重的凤冠——只简单挽了个髻,斜插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凤簪!
甲胄下的常服露出一抹鲜红夺目的束袖——赫然是赤龙纹战衣!
“是……是女皇帝陛下!”
“老天爷!真是官家!”
“瞧着真俊……比庙里的菩萨像还……”
“小声点!不要命了!”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嗡地炸开了锅!卖菜婆子张大了嘴,扛活汉子踮起了脚,连趴在城墙根哆嗦的流民都忘了抖!
卖炊饼的王老汉想挤到高处看清,却被维持秩序的禁军轻轻按住肩头。
东水门扛大包的孙二嫂死死攥住了自己的扁担——她见过前朝皇帝出游,那龙辇上的男人隔着纱帘只能看个轮廓,可眼前这位……这身打扮上城头的女帝,开封城开天辟地头一遭!
绸缎庄的王员外踩在伙计背上伸长脖子:“乖乖!真上阵了?能成吗?”
旁边绣娘狠狠啐了他一口:“呸!狗嘴里吐不出金镶玉!”
赵福金扶住垛口冰凉的条石,冰凉的触感让她掌心沁出细汗。
下面密密麻麻的人头涌动,有瑟瑟发抖的贪官,有缩着脖子的奸商,更多的是攥着锄头、挑着箩筐的百姓,一张张脸在寒风中冻得通红。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猛地开口!声音清越、锐利,如同宝剑出匣的龙吟,压过所有喧嚣!
“女真贼子!铁蹄踏碎燕云十六州!”
“襁褓婴儿被挂在长矛尖!”
“花甲老人被栓上马后活活拖死!血痕染红千里官道!!”
(人群里爆出压抑不住的惊怒抽气!)
肉铺郑屠夫听得怒目圆睁,抡起砍骨刀“哐当”剁下半扇猪头:“他奶奶的!老子昨日的刀刚剁进蔡京庄子的年猪!”
吼声引爆一片粗野的怒骂!人群推搡涌动!
赵福金广袖猛地一挥!赤龙纹在日光下如腾空欲飞!
“现在!这群豺狼要砸开咱们的粮仓!糟蹋咱们的姐妹!!”
“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卖菜婆子的破锣嗓子混在滔天怒吼里,竟是最响的一把刀!
(巨大的声浪震得城墙都仿佛在颤抖!城砖缝隙里的积雪簌簌滑落!)
赵福金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指向脚下这片与她荣辱与共的城:
“金贼的铁蹄再硬!也踏不碎我汴梁城铁浇冰铸的城墙!”
“他们的盔甲再厚!也挡不住我城头十万铁臂点燃的焚天怒火!”
“血流干就守到底!!”
她一把扯开猩红披风!内里那身束腰窄袖的赤龙纹战甲在寒光中毕露锋芒!如龙入血海!
“朕今日在此!与尔等共此血!守此城!!”
“城在人在!城亡……”
她的话被陡然掀起更猛烈百倍的海啸嘶吼彻底吞没:
“人在城在!”
“血染城墙!魂铸城池!”
成千上万的怒吼声!如同滚滚奔雷砸在冻硬的土地上!震得整座宣德门都在微微发颤!
禁军冰冷的铁甲撞上百姓紧握的木棍锄柄,“铛铛”的金铁交鸣竟迸溅出比漫天烟火更加炽热、更加刺眼的光芒!
赵福金望着城下这片由血肉意志汇聚成的、汹涌澎湃的汪洋大海。
她眼底深处,那抹锋锐如寒星的冷光里,倏然漾开一丝极淡、却无比稳重的笑意。
(这满城的炊饼扁担、贩夫走卒……终是她掌心最锋锐无匹……能搅翻滔天巨浪的一柄重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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