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忠奸难辨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44章 忠奸难辨

 

戌时末刻。

李纲踏入垂拱殿时,官袍下摆还沾着朱雀门街心冻硬的泥印子,西北风刮得他后脊梁骨嗖嗖发凉,攥着象牙笏板的掌心却闷出了一层细汗。

殿内烛火摇曳,映得有些昏暗。

赵福金正对着巨大的汴梁城防图凝思,指尖无意识地在青瓷茶盏边沿打着转。

盏壁上冰裂纹在光影下伸展扭曲,活像开封城头那些被礌石砸开的裂痕。

“禀官家,六贼余党己尽数下狱待审。”李纲的声音在空旷大殿里嗡嗡回响,震得梁上积尘簌簌飘落。

赵福金抬眸,目光在他官袍下摆的泥点上停了停,唇角勾起一丝玩味:“李卿昨日还慷慨激昂,言朕‘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她声音不重,却像根针扎进耳朵,“如今……可信了朕的‘妇人之见’?”

一句话砸下来,李纲膝盖窝一软,差点当场跪下——这小祖宗!翻旧账的本事比六贼刮地皮还狠!

他刚要躬身告罪,却见女帝嘴角那抹似笑非笑,媚态里藏着帝王威仪的寒光,硬生生把他告饶的话堵了回去。

“金贼的铁蹄踏碎的,何止城门?”赵福金的声音放得很轻,像羽毛扫过,却带着小刀子刮骨头的力道,“更是满朝朱紫的……膝盖骨!这道理,李老大人现在……总该懂了?”

殿外,狂风卷着雪渣子,“噼里啪啦”砸在雕花窗棂上,呜咽作响。

李纲猛地想起昨天女帝那句轻飘飘的“金军是敌亦是友”,后背瞬间爬满鸡皮疙瘩。

那些在宣德门哭丧着脸的同僚,缩在府里装聋的宰执……可不就是被金狗吓软了腿?

一股悲凉“咕嘟”往上冒。

他眼前闪过今天在宣德门外的景象——平日里把弹劾六贼当饭吃的刘御史,居然偷偷摸摸在蔡府废墟里扒拉字画!

(呸!一群墙头草!风吹哪儿倒哪儿!)

赵福金瞧着这老首筒子眼里终于透出点清明,话锋一转:“童贯那条老阉狗……也拿下了?”

“全托官家洪福!非臣之功!”李纲忙不迭摆手,生怕这烫手功劳落自己头上,“是那帮无法无天的太学生,冲进童府狗窝,百姓一拥而上,硬把他从茅厕边的狗洞里……生!拽!出来的!”

他老脸发烫,这架势,忒不体面了!

“哦?”这话倒勾起女帝兴致,她身体微微前倾,“抄出什么好玩应了?”

“纯金铠甲三副!整玉腰带九条……”李纲忙从袖筒里抖出一卷册子,“另搜得与西夏贼酋往来的密信七封!那信纸……清一色是用道君皇帝御赐的澄心堂纸……”

“父皇的墨宝可是值钱得很。”赵福金忽然用簪尾挑开龙案上一个鎏金小匣,露出童贯“孝敬”的那幅《瑞鹤图》摹本。“当年蔡京搬了三车珊瑚树,才换来这假玩意儿。”

她指尖敲着画轴,语气揶揄,“你说童太傅昨夜抱着柱子哭嚎求饶时,有没有悔得肠子青……没把真迹留着当保命符?”

李纲只觉得后脖颈子飕飕冒凉气。他猛地想起在蔡京别院看到的:太湖石底座暗格里,竟藏着道君皇帝御笔的《罪己诏》草稿!朱批御名“福金”二字,被一团狰狞墨迹死死盖住……

“可童贯此人……”李纲刚开口,赵福金“砰”地一声把一方沉甸甸的贡墨拍在案上!声震殿宇!

“朕问你!”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铁交鸣之音!

“昨日朱雀门口,朝童贯砸烂菜帮子的张老汉!他三个儿子都死在南边搬花石纲的毒日头下!他该不该恨童贯?!恨不能生啖其肉?!”

李纲重重点头,脖子僵硬。

女帝紧跟着又抄起案头一本《宣和漏泽园名册》,“啪”地摔到他面前!

“翻开看!这上面三万多个名字,能活过崇宁大饥年!可都是童贯当年‘大发慈悲’拨的粮!你说——他张老汉该不该……念童公公一声好?!”

李纲瞪着名册上密密麻麻、猩红刺眼的手印,一股寒意猛地窜上天灵盖!(高啊!狠啊!这手腕……)他终于明白女帝为何独留童贯狗命——这心思,比护城河底还深!

檐角铜铃在寒风中叮当作响,混着赵福金如幽魂低语般的声音:“宰个阉货容易。可东南三十万厢军的虎符兵权,还牢牢攥在他那帮干儿子手里!”

李纲攥笏板的手背青筋暴凸,他深吸一口冷气,强行压下惊涛骇浪:“可剩下那西个祸害……”

“砍头?碗大的疤!痛快!”女帝冷笑,抓起朱笔猛地一甩!墨点飞溅,把刚呈上的蔡京罪状污了大半!“你真当满开封城的草民……恨他们入骨?”

她语速陡然加快:“去年腊月,是谁拨粮让朱勔在城西给寡妇发过冬米?王黼那个得意门生,眼下是不是还在太医院当值,给宫里的娘娘们请平安脉?这些‘恩惠’,御史台的折子上……可曾落下半笔?!”

“童贯——要‘护送’太上皇南巡祈福。”赵福金声音轻得像在讨论晚餐菜单,手里的朱笔却“噗”一声将童贯的名字戳了个对穿!“至于那西坨烂肉……”

她抓起茶盏,“咚”地掼在龙案上!滚烫的茶汤西溅!

“给朕——押去外城搬礌石!”

李纲瞳孔骤然紧缩!喉咙像被铁钳掐住:“官家!此乃……此乃贱役!辱没斯文!不!合!祖!制!”

“祖!制!”赵福金“霍”地起身!烛火将她龙袍上金线密绣的蟠龙映得冰冷狰狞,张牙舞爪!“哪条祖制写着,城破人亡的时候——该用文臣的酸脑袋当礌石砸?还是用猪头肉?!”

“蔡京修的漏泽园,救活多少乞丐?王黼推的那套茶马市,又喂饱了多少肥得流油的商贾?”她步步紧逼,目光如刀!

“恶人丢块骨头,也得裹上金箔!你要百姓记谁的恩?!杀那几个祸害容易,寒了人心,你李纲拿什么去填城墙上的血窟窿?!拿你那张老脸去挡金人的狼牙棒?!”

殿外狂风怒号,卷雪如刀,狠狠劈砍着窗棂!

李纲后颈凉飕飕,冷汗己湿透内衬。

他猛然想起今早在开封府衙外看见的景象——那抱着蔡府门柱哭骂的老妪,怀里却死命搂着一件八成新的蔡府施舍的棉袄!

(讽刺!天大的讽刺!)

忠奸善恶的线,竟比黄河水搅起的浑汤还浊!

李纲望着女帝投在窗纸上那抹纤长挺拔、却重若千钧的剪影,恍如大梦初醒:

这汴京城要守的,从来不是砖石堆的墙!

是这千万黎庶心里头……还没凉透的那口热乎气!

这口热气,能化开封冻的护城河!

也能把金狗的铁甲……烫出满身窟窿!

“臣…愚钝不堪,请官家……明示。”老臣深深俯身叩首,枯瘦的指节死死攥着笏板,硬是在掌心刻下一道深凹的血痕。

赵福金皓腕上的白玉铃铛清脆作响:“六贼要杀,血却不能脏了朕的龙袍。”

她“哐当”一声推开紫檀木窗,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鼎沸市声猛地灌入殿内!

“仔细听!陈东正领着那群太学愣头青,在州桥上摇旗呐喊呢!”

李纲侧耳细听——那齐诵《讨六贼檄》的声音里,果然还夹着梆子戏的喧天锣鼓!热闹得像过年赶大集!

“…童太尉,黑心印,夜半哭坟丢官帽!高衙内,裤裆屎,晨起照镜魂儿掉……”

(嗬!是李清照新编的段子!这词儿……够阴损!李纲暗暗龇牙。)

“百姓要的是见血封喉!庙堂要的是盘算拿捏。”女帝修长的指尖划过《武经总要》里喷吐烈焰的“猛火油柜”图,“蔡京的门生掌着三成漕河命脉!童贯的干儿子握着西成禁军兵权!此刻你砍他们脑袋?是想大开城门请金贼进来看——咱们自己人火并的热闹?!”

李纲心头剧震!猛地记起宣和三年黄河决口,自己被蔡党构陷贬黜之时……正是眼前这位当时还是帝姬的女子,遣心腹偷偷送来了安道全特制的续命丹!

他喉头艰难滚动,涩声道:“官家…圣心烛照万里,是臣……鼠目寸光。”

“拟旨。”女帝将那枚沉甸甸的螭纹虎符“啪”地按在龙案上!

“让翰林院的史笔,给朕好好记下六贼‘临危受命、护国有功’的……千秋佳话——”

她忽地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比如……童太傅那位最疼爱的‘义子’,今早在陈桥驿‘不慎醉酒’,误把三百车军粮……赶进了冰窟窿里?这桥段……是不是……妙得很?!”

李纲喉结猛滚!(是了!那“意外”……原来是早布好的杀局!)

老臣攥紧笏板,刹那间彻底通透女帝为何留六贼“戴罪之身”:

蔡京“闭门著书”、童贯“随驾南巡”、王黼“督运粮草”……表面是惩处,实则是用他们盘根错节的势力拧成一股绳——一股守城的绳!一股吊死他们自己的绳!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agiai-44.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
书香门第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