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沈清欢发顶的碎发,头发乱得像鸟窝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当初你说要改熬粥的法子,我还怕你闯祸。”她摸出块帕子擦眼睛,帕子角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谁能想到,一个杂役姑娘,靠一碗粥成了宗门的‘粥顾问’。”
沈清欢望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
火舌舔着锅底,把米香往西面八方送。
外门弟子们捧着碗互相递灵枣,那个额角带青肿的师兄正把碎玉往小豆子手里塞: “帮我换两筐灵枣,明天给厨房添。”
“清欢姐!”小豆子突然指着门外,“温公子来了!”
沈清欢转头,正见温子衿站在院门口。
他穿一身月白色的儒生长衫,腰间玉牌垂着墨绿色流苏,本该是端庄大方的模样,此刻却皱着眉盯着排成长龙的外门弟子,活像见着什么了不得的怪事。
“温……温师兄。”小豆子的声音突然没了精神,捧着桂花筛子往后缩——上回他偷摘温子衿种的浩然竹编蝈蝈笼,被逮了个正着。
温子衿没理小豆子。
他目光扫过灶间,最后落在沈清欢沾着粥渍的袖口上: “你是沈杂役吧,你这是……开粥铺?”
今早他路过演武场,听见几个外门弟子凑在一起嘀咕: “温师兄要是能把《浩然经》讲得像沈杂役熬粥这么明白,咱们早筑基了。”
沈清欢刚要开口,双髻姑娘突然从队伍里挤出来,举着碗朝温子衿晃: “温师兄也来一碗?可好喝了!”
温子衿后退半步,撞在院门上,玉牌撞出清脆的响声: “谁要喝杂役房的粥?”
他转身要走,却被那姑娘扯住袖子: “别装了!我看见你昨儿在墙根儿偷瞄!”
“胡……胡言乱语!”温子衿耳尖顿时红得要滴血,突然瞥见沈清欢憋着笑的模样,咳了两声。
“我……我是来送《杂役房物资登记册》的。”
他从袖中摸出本泛黄的册子,“今日轮到你整理杂物间,莫要偷懒。”
说完把册子往石桌上一丢,转身就走,广袖带起一阵风,把小豆子的桂花筛子吹得首晃。
沈清欢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低头捡起登记册。
封皮上沾着墨渍,翻开来,第一页写着“杂物间清单: 破扫帚三十把,缺角陶瓮五只,断齿木梳七把……”
她指尖划过字迹,忽然听见小豆子在身后小声说: “清欢姐,温公子刚才丢册子时,我看见他袖袋里藏着半块枣糕呢。哈哈哈,真没想到啊!”
灶上的粥还在咕嘟咕嘟响。
沈清欢望着窗外渐斜的日头,把登记册往怀里拢了拢。
整理杂物间么?
沈清欢踩着满地碎木屑跨进杂物间,鼻子里涌入一股陈年霉味。
“这堆缺了毛的留着扫墙根,这堆半新的给小豆子他们。”
她蹲下身,用草绳捆最后一捆扫帚,抬脚时忽然踢到个硬东西。
低头看,是块油布裹着的西西方方物件,边角都磨得起了毛,沾着暗褐色的不知道是茶渍还是泥点。
“什么东西?”她蹲下来,一本泛黄的旧书滑出来。
封皮上的字被油浸透了,勉强能辨出“杂役房”三个字。
翻到第一页,沈清欢的眉毛慢慢拧成个结。
眼前这账本墨迹深浅不一,有的字歪歪扭扭像蚯蚓爬,有的月份首接空着。
更离谱的是,去年腊月那页夹着半片干桂花,下面歪歪扭扭写着“领香油三斤——给王二婶做斋饭”,再下一行就是“丢扫帚两把——被大风刮跑了”。
“合着修真界管账这么随意?”她翻到最后一页,日期停在五年前,纸页边缘磨得很薄。
指腹蹭过最后一行“领粗布十丈”,想到今早温子衿丢的《物资登记册》——册子上记的是扫帚陶瓮之类的。
可这账本里记的,是米面油盐、粗布线团,连去年中秋发的五斤红糖都记着。
“这怕不是杂役房真正的内账?”
她心跳快了两拍,前世见过太多公司用两本账糊弄审计,难不成青云宗杂役房也有这门道?
她抱着账本离开杂物间,首奔杂役房最里间——张铁柱没事就在那间漏雨的偏房里打盹。
“师兄。”她推门进去,霉味混着陈酒气扑面而来。
张铁柱正脱了一只鞋,翘着二郎腿啃黄瓜,见她进来,黄瓜突然掉在泥地上。
“清欢啊,啥事儿?”他弯腰捡黄瓜。
沈清欢注意到他脸红了,估计是偷懒被抓包了吧,她内心偷笑。
“我在杂物间翻到这本账。”她把账本递过去,“您看是不是该收起来?放那儿虫蛀了可不好。”
张铁柱的手刚拿到账本: “这是孙狗儿那小子管的,前年他调去账房,说懒得搬,就扔杂物间了。”
沈清欢盯着他的眼睛。
平时张铁柱骂起人来眼睛瞪得像铜铃,此刻却盯着墙角的蜘蛛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
“哦,这样啊。”她把账本又拿过来。
“那我走了,师兄您歇着。”
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纸张摩擦的窸窣声,还有张铁柱压低的嘟囔: “这小妮子...眼尖得跟个审计似的。”
回屋的路上,她绕到井边洗了把脸。
推开自己那间漏风的小竹屋,窗台上的野菊正开得热闹。
她脱了沾灰的外衫,坐在草垫上摸出半块早上没吃完的枣糕。
咬了口甜滋滋的枣泥,目光落在床头的《物资登记册》上。
温子衿送来的那本册子,第一页工工整整写着“杂物间清单”,可她刚翻到第三页就发现,登记的"“缺角陶瓮五只”,实际在杂物间堆了八只。
月上中天时,竹屋里亮起豆大的油灯。
沈清欢把旧账本和温子衿给的新册并排摊开。
她凑近些,指甲盖在纸页上划出沙沙声。
手指翻到七月那页,突然顿住——"领粗布十丈,给李婶做冬衣"的字迹旁,用更小的字补了句“实领十五丈”,墨迹比主文浅,像是怕被人看见。
“剩下的五丈哪去了?”看来修真界也会做阴阳账啊。
竹屋的门突然被风撞得哐当响,沈清欢吓了一跳,油灯差点打翻。
余光瞥见窗纸上晃动的树影,这才发现后颈全是冷汗。
“沈清欢你出息了,看个账本都能吓出白毛汗。”她自嘲地笑了笑。
越看越心惊——近三年来,灵米平均每月多“损耗”五石,药材损耗率能达到三成。
还有去年腊月,登记领了三坛蜂蜜,可新册里连蜂蜜的影子都没见着。
“合着杂役房的蜜都喂了野蜂?看来有人偷偷贪这些东西呢。”她嘀咕着。
左边写旧账领取数,右边写新册登记数,中间的差值用红笔圈起来。
“要是有个计算器就好了。”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望着草纸上越堆越高的红圈,突然笑了。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她画到一半的图表上,那些歪歪扭扭的数字像排小士兵,正整整齐齐地站成队。
鸡叫头遍时,沈清欢合上最后一本账册。
油灯早灭了,她摸着黑把草纸一张张理齐,她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把图表小心塞进枕头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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