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将顾知夏狠狠甩开，像丢弃一件垃圾。顾知夏踉跄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生疼。她看着向天被赌场打手围住、如同落入陷阱的野兽般徒劳挣扎咆哮的样子，又看看赌坊里那些或冷漠、或鄙夷、或淫邪的目光，巨大的羞耻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迟府。朱漆大门紧闭，石狮子威严矗立，门楣高悬的“迟府”匾额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厚重与气派。与顾知夏记忆中那个虽然富贵却总有些暮气沉沉的老宅不同，眼前的迟府，焕发着一种锐意进取、蒸蒸日上的勃勃生机。
顾知夏站在离大门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像一株被霜打蔫了的花。她身上那件半旧的藕荷色旗袍，还是几年前做的，袖口己经有了磨损的痕迹。脸上脂粉未施，苍白憔悴，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和惊惶。她踌躇着，手指死死绞着衣角，几乎要将布料抠破。向天疯狂的吼叫和赌场打手的狞笑还在耳边回荡，像催命的符咒。
终于，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最后一丝自尊。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脚步虚浮地走向那扇代表着财富和权势、也代表着她不堪回首过往的大门。
刚走到门廊下，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顾知夏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慌忙低下头，不敢看来人。
出来的是一个穿着崭新管事服的中年人，面容端正，眼神精明干练，正是迟瑞新提拔的总管。他身后，跟着一个抱着厚厚一摞账册的年轻女子。
正是青禾。
她穿着一身质地精良、剪裁合体的水蓝色改良旗袍，衬得身姿越发纤细挺拔。乌黑的发丝整齐地绾在脑后，只插着一支素雅的珍珠簪子。脸上脂粉薄施，气色红润，眉眼间是沉静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信。她抱着账本，步履从容而轻快，目光清澈，正低声向总管汇报着什么：“……南边商会的第二批精铁货款己经到账，比预期快了三天，吴掌柜那边染出的第二批天青锦也……”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事务性的条理分明。
阳光穿过门廊，恰好落在青禾身上。顾知夏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青禾的手腕上。那里，曾经有一道刺目的、象征着卑微和苦难的烫伤旧疤。可现在，那道疤痕被一只镯子温柔地覆盖着。
那是一只点翠嵌蓝宝的镯子。
点翠的羽毛呈现出一种深邃而神秘的蓝绿色，在光线下流转着细腻的光泽，如同凝固的深海。其间错落镶嵌着几颗大小不一的蓝宝石，切割精良，色泽纯净浓郁，如同夜幕中最亮的星辰。整只镯子做工精湛至极，华美异常，却又透着一种低调内敛的贵气。那抹深邃的蓝，与青禾身上那层纯净的淡蓝光晕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仿佛天生就该属于她。
这只镯子，顾知夏认得！是迟家祖传的宝贝之一，当年她嫁入迟家时，老夫人曾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展示过，言语间暗示这是未来当家主母的象征！如今，它却如此自然地、妥帖地戴在了这个曾经毫不起眼的小丫鬟手腕上！
强烈的对比，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瞬间将顾知夏的心剜得鲜血淋漓！她穿着半旧的衣裳，形容憔悴，为了一点赌债像乞丐一样来求人。而那个曾经只能站在角落、低眉顺眼的小丫鬟，却穿着体面的衣裳，捧着象征财富的账本，从容地走在迟府气派的庭院里，手腕上戴着象征迟家女主人的传家宝！
巨大的屈辱、不甘、嫉妒和一种灭顶的悔恨，瞬间淹没了她！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脸色白得像纸。
青禾似乎感觉到了这道过于强烈的视线，脚步微顿，抬眼望来。当看清门口站着的是顾知夏时，她清澈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礼节性地点了一下头，眼神平静无波，既无胜利者的炫耀，也无旧日奴婢的惶恐，只有一种纯粹的、事务性的疏离。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然后，她便抱着账本，跟在总管身后，步履从容地继续前行，走向前院议事厅的方向，背影挺拔而安静。
“顾……顾小姐？”新总管显然也认出了顾知夏，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便恢复了职业性的客气和疏离。他上前一步，恰好挡住了顾知夏望向青禾背影的视线，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不知顾小姐到访，有何贵干？少爷吩咐过，近日府中事务繁忙，概不见外客。您若有急事，可留下口信，待少爷得空，小人再代为转达。”
“外客”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顾知夏的耳朵里。她猛地抬头，看着总管那张客气却疏离的脸，又看看青禾消失在月洞门后的、那个被点翠蓝宝镯子映衬着的从容背影，再想想赌坊里向天那张疯狂扭曲的脸和自己如今落魄的境地……
“不……我要见迟瑞！”顾知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绝望的尖锐和不顾一切的疯狂，“让我进去！我要见他！他不能不见我！他……”她语无伦次，试图推开总管往里冲。
总管眉头微蹙，身体却像一堵墙般纹丝不动，声音依旧客气，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冷硬：“顾小姐请自重。这里是迟府，不是您能擅闯的地方。少爷确实有令，不见外客。您若执意如此，休怪小人得罪了。”他话音落下，门内两个身材魁梧、眼神锐利的护院无声地上前一步，如同门神般立在了总管身后。
冰冷的视线和无声的威慑，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顾知夏最后一点疯狂的勇气。她僵在原地，看着那扇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朱漆大门，看着门内气派森严的庭院，再想想自己如今连这扇门都进不去的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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