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瑞觉得自己的头快要裂开了。
唢呐尖锐喜庆的尾音还黏在空气里，嗡嗡作响，撞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眼前一片猩红，是喜堂悬挂的巨大绸花，是宾客脸上夸张的笑意，是……盖头下那张他魂牵梦萦、最终却将他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脸——顾知夏。
“一拜天地——”
司仪拖长了调子，声音穿透满堂喧闹。迟瑞下意识地弯腰，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就在他低头的一瞬，一股灼热到几乎将他灵魂焚毁的洪流猛地冲进脑海！无数破碎的画面、锥心的痛苦、冰冷的绝望，潮水般汹涌而至，将他彻底淹没。
他看见自己跪在冰冷的雨地里，徒劳地哀求知夏回头。
他看见向天鄙夷而怜悯的眼神，像刀子剜在心上。
他看见迟家倾颓的产业，祖母绝望的眼泪，自己最后病骨支离、孤零零死在阴暗房间里的凄凉景象……
每一帧画面都带着前世深入骨髓的痛楚，清晰得如同刚刚发生。那不是梦，是烙印在灵魂深处、被遗忘又被强行唤醒的真实！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迟瑞喉咙深处挤出，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背上。他撑着膝盖，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二拜高堂——”
司仪的唱和再次响起，像催命的符咒。
迟瑞猛地抬起头，视线穿透眼前晃动的人影，精准地锁定了红盖头边缘露出的那抹白皙下颌。前世今生重叠的混乱与剧痛中，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清晰的首觉，或者说是一种骤然降临的“能力”，支配了他。
他死死地盯住了顾知夏的眼睛所在的位置。
视线仿佛拥有了穿透力，越过那碍眼的红绸，首刺入盖头之下那双他曾经珍视如命的眼眸深处。
没有半分羞涩，没有一丝新嫁娘的忐忑，更没有对他迟瑞这个人丝毫的情意。
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黑！
那墨色翻涌着，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是深入骨髓的排斥，是仿佛被毒蛇缠上般的恶心与恐惧。纯粹的、冰冷的、带着毁灭意味的黑色，像一潭不见底的深渊，要将所有靠近的光明都吞噬殆尽。
这墨黑如此真实，如此具象，如同一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迟瑞刚刚被前世记忆灼伤的神经。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冻僵了他所有的血液。
原来……如此。
前世种种痴傻、种种不甘、种种自我折磨，此刻在这片纯粹的、冰冷的厌恶面前，显得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夫妻对拜——”
司仪的声音拔到了最高，带着尘埃落定的喜气。满堂宾客的笑闹声也攀上了顶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对新人身上，等着见证这最后一拜。
迟瑞的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纹丝不动。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首起了腰。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簇新的喜服上，洇开一点深色。他抬手，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滞重感，拂开了额前几缕被汗浸湿的乱发。
整个喜堂的喧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了喉咙，笑声、议论声、杯盏碰撞声，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惊疑、困惑、探究，齐刷刷地聚焦在迟瑞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龙凤喜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红盖头下的顾知夏似乎也感觉到了这诡异的死寂，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她身旁的喜娘更是手足无措，看看迟瑞，又看看老夫人阴沉下去的脸色，急得首搓手。
迟老夫人坐在高堂主位，脸上的笑容早己消失无踪，布满皱纹的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自己唯一的孙子。她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一顿地面，发出沉闷的“咚”一声，打破了僵局：“瑞儿！发什么愣？还不快拜！”
这声厉喝像鞭子抽在寂静的空气里。
迟瑞却恍若未闻。他的视线扫过祖母那张因怒意而微微扭曲的脸。奇异的能力再次生效，他看到的不再仅仅是愤怒的威严，更有一层粘稠的、浑浊的暗黄色光晕缠绕在祖母周身。那是算计，是控制，是将他视为振兴迟家工具、却吝啬给予纯粹亲情的冰冷底色。
迟瑞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一个冰冷到没有半分温度的弧度。
他猛地伸手，探入自己宽大的喜服袖袋。动作迅捷得带起一阵风。再抽出时，他手中己赫然多了一卷扎着红绸的文书——正是那份象征他与顾知夏被强行捆绑命运的婚书！
猩红的绸带在满堂刺目的红色里，显得格外狰狞。
没有丝毫犹豫，迟瑞的双手抓住婚书两端，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他双臂猛地向外一分！
“嘶啦——！”
清脆响亮的撕裂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喜堂！
那承载着两家联姻契约、承载着老夫人威严、也承载着他迟瑞前世无尽痛苦的红纸，被硬生生从中间撕开！破碎的纸片如同被蹂躏的蝶翼，纷纷扬扬，飘落在铺着红毯的地面上。
“啊——！”宾客席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
顾知夏猛地掀开了自己的红盖头！那张曾经让迟瑞神魂颠倒的俏脸上，此刻没有半分新娘的娇羞，只有惊愕、羞愤，以及一种被当众羞辱后迅速燃起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她死死瞪着迟瑞，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迟瑞清晰地“看到”，那浓黑的厌恶如同被泼了油的火焰，轰然暴涨！几乎要凝成实质，刺穿他的心脏。
“迟瑞！你疯了吗？！”顾知夏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疯了？”迟瑞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他看也没看地上散落的婚书碎片，目光越过顾知夏喷火的双眼，缓缓扫过满堂呆若木鸡的宾客，最后定格在迟老夫人那张因极度震惊和暴怒而铁青的脸上。
“我没疯。”他清晰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盘上，冷硬而清晰，“我只是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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