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不然砸门了！”
是钱庄的储户！是纱厂讨薪的工人！他们终于冲破了下人的阻拦，堵到了公馆大门外！
“反了！反了天了！”杜允唐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弹坐起来，牵动手腕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惊恐地看向管家，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尖利变调：“拦住他们！快！叫巡捕！叫周鸣昌！不……叫……叫……”他语无伦次，脑中一片空白，昔日呼风唤雨的杜少爷，此刻只剩下最本能的、对愤怒人群的恐惧。
管家连滚爬爬地冲向门口，试图安抚。但外面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大门被拍得震天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愤怒的人群冲破！
“砰！哗啦——！”
一声巨响！客厅侧面一扇巨大的彩色玻璃窗，被外面飞进来的石块砸得粉碎！冰冷的寒风裹挟着愤怒的声浪和破碎的玻璃渣，瞬间灌了进来！
“啊——！”杜允唐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下意识地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抱住了头，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一块飞溅的玻璃碎片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他也浑然不觉。此刻的他，哪还有半分昔日的倨傲？活脱脱一只被吓破了胆、躲在角落的老鼠！
混乱中，一个身材微胖、穿着锦缎长袍的身影，带着两个保镖，艰难地从侧门挤了进来。是杜瑞达。他脸色铁青，看着一片狼藉的客厅和蜷缩在沙发里、状若疯癫的侄子，眼中充满了失望、愤怒和一种大势己去的悲凉。
“允唐！”杜瑞达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疲惫，“看看你干的好事！杜家百年声誉，全毁在你手里了！”
杜允唐抬起头，看到叔叔，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爬爬地扑过去，用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抓住杜瑞达的袍角，涕泪横流：“二叔！二叔救我！外面……外面那些刁民要杀我！周霆琛……是周霆琛害我！您要为我做主啊二叔！”
杜瑞达厌恶地一脚踢开他：“做主？我现在自身都难保！银行催债，钱庄被挤兑，纱厂停工，债主都快把我杜家老宅的门槛踏破了！你挪用巨款炒金，血本无归！这烂摊子，神仙也救不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杜允唐那狼狈不堪、只剩怨毒的模样，眼中最后一丝亲情也泯灭了。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这栋公馆，明天银行的人就会来查封抵债。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他看也不看在地的杜允唐，带着保镖，决绝地转身，从侧门迅速离开，如同逃离瘟疫之地。
“二叔！二叔你别走！你不能丢下我！”杜允唐趴在地上，朝着杜瑞达消失的方向绝望地哭喊，声音嘶哑凄厉。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门外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的愤怒人潮的咆哮！
“砸门！冲进去！”
“杜允唐滚出来！”
巨大的恐惧彻底吞噬了杜允唐！他连滚爬爬，不顾手腕钻心的剧痛和身体的高热，像一条丧家之犬，凭着本能，手脚并用地朝着公馆深处、通往仆役房的后门方向逃去！他要逃！逃离这个即将被愤怒撕碎的地狱！
闸北，贫民窟深处。
污水横流的窄巷，弥漫着垃圾腐烂和劣质煤烟混合的恶臭。低矮破败的棚屋挤挤挨挨，墙壁上糊着厚厚的、己经看不出原色的旧报纸。寒风如同无孔不入的刀子，从棚屋的缝隙里钻进来，带走最后一点可怜的暖意。
巷尾一个最不起眼、最肮脏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黑影。他身上裹着一件早己看不出原色、沾满油污和秽物的破棉袄，棉絮从破洞里钻出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右臂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裹着更脏、更黑的烂布条，散发出的恶臭引来几只嗡嗡叫的绿头苍蝇，在他身边盘旋不去。乱糟糟、沾满污垢的头发下，是一张瘦得脱了形、布满冻疮和污垢的脸，颧骨高耸，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睛呆滞无神，茫然地望着巷口飘落的肮脏雪沫。
正是如同阴沟老鼠般藏匿于此的杜允唐。
杜家公馆被愤怒的人群冲破、洗劫一空的那天，他如同惊弓之鸟，从后门狗洞钻出，用身上仅剩的一点值钱物件换了一身最破烂的衣裳，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进了这鱼龙混杂、连巡捕都不愿踏足的闸北贫民窟最深处。
昔日鲜衣怒马、前呼后拥的杜少爷，如今成了比最底层的乞丐还不如的存在。伤口在肮脏的环境里持续恶化，高烧反反复复，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元气和钱财。饥饿、寒冷、疼痛、绝望……日复一日地折磨着他早己崩溃的神经。
“烧饼……热乎的烧饼……”巷口传来小贩有气无力的叫卖声。
杜允唐浑浊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丝野兽般的绿光！
饥饿的绞痛瞬间压倒了所有痛苦！他挣扎着，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支撑着身体，像一条蠕虫般，朝着巷口声音传来的方向，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爬去。
刚爬出几步，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巷子对面那面糊满旧报纸的墙壁。一张被撕掉大半、只剩下一角的报纸上，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瞬间攫住了他呆滞的目光！
照片上，是周霆琛和佟毓婉！
照片显然是在某个盛大隆重的场合抓拍的。
周霆琛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是岁月沉淀下的沉稳与威严，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雍容气度。他微微侧身，手臂以一种极其自然又充满保护意味的姿态，虚揽着身旁女子的腰肢。
佟毓婉！她穿着一身华贵典雅的墨绿色丝绒旗袍，领口和袖口点缀着精致的珍珠滚边。
尽管报纸印刷粗糙，依然能看出她保养得宜，气色极好，眼角眉梢带着温婉从容的笑意。
那笑意不是画在脸上的，而是从眼底深处流淌出来，洋溢着被时光和珍爱浸润出的、真正的幸福与安宁。
她微微依偎在周霆琛身侧，姿态放松而依赖，如同找到了最安稳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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