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着长子时，害喜得厉害，闻不得半点油腥。
他一个大男人，笨手笨脚地亲自下厨，照着食谱一遍遍尝试，只为熬出一碗她能入口的清粥。
厨房被他弄得一片狼藉，端出来的粥有时咸了有时糊了，可看着她勉强喝下时，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满足，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暖人心。
后来孩子们大了，各自成家立业，偌大的宅院渐渐安静。她有时会觉得寂寞，看着窗外落叶发呆。
他总会放下手中的报纸或账册，走到她身边，自然地牵起她的手：“闷了？走，带你去听戏，或者……去福记买你爱吃的糖藕？”
几十年过去，他始终记得她所有的喜好。即使她只是随口一提新开张的绸缎庄，隔几日，他定会亲自陪着去挑选，耐心十足，毫无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冷峻。
前几年她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缠绵病榻月余。
他推掉了所有应酬，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喂药、擦身、读报解闷……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她半夜醒来，总能看到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着她的手，即使疲惫得闭着眼，眉头也是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也在担忧她。那份无微不至的守护，让她病中都觉得无比安心。
点点滴滴，细水长流。
没有惊天动地的海誓山盟，只有数十年如一日的、融入骨血里的守护和珍视。
他用他全部的力量，为她撑起了一片无风无雨、只有暖阳晴空的天地。他将前世她可望而不可及的“百岁无忧”，化作了每一天触手可及的真实。
爱与不爱的区别，竟如此天壤之别！
前世，她是被命运和他人摆布的精致玩偶，是利益联姻中枯萎的花朵，是风雪中失去归途的孤雁。冰冷、孤寂、绝望是生命的底色。
今生，她是被他捧在手心、用一生去呵护的珍宝。温暖、安宁、被珍视的幸福是生活的常态。
巨大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垮了所有的堤坝。埋在周霆琛怀里的佟毓婉，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泪水汹涌得几乎要将他胸前的衣料浸透。
然而，这一次的颤抖，不再是恐惧和悲伤。
周霆琛的心揪得更紧，以为她还在被噩梦困扰，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声音带着浓浓的心疼和焦急：“婉婉，别哭……告诉我，梦见什么了？不怕，都是假的！我在！我一首都在！”
就在他忧心如焚，几乎要起身去唤医生时——
怀中的人，却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浓重鼻音的笑声。
那笑声起初很轻，很压抑，仿佛从灵魂最深处艰难地挤出。但很快，它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无法抑制。
从低低的呜咽般的笑，变成了带着哽咽的轻笑，最后，竟变成了带着泪水的、畅快淋漓的大笑！
“噗……呵呵……哈哈哈……”
周霆琛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愕然地低下头，试图看清怀中妻子的脸。他从未听过她发出这样的笑声，带着泪，却又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狂喜的释然？
佟毓婉从他怀里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眶红肿，鼻尖也是红的。可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
如同被暴雨冲刷过的夜空，闪烁着最璀璨的星辰！那里面没有悲伤，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看透世事、大彻大悟后的澄澈光芒，和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幸福！
她看着周霆琛错愕又担忧的脸，看着他眉宇间那几十年如一日、只为她而起的深深沟壑（担忧的皱纹），看着他鬓边同样染上的霜白。
前世的冰冷绝望和今生数十载的温暖相守，在她心中激烈碰撞，最终，所有的苦涩都被那磅礴的、真实的幸福冲刷得干干净净！
“霆琛……”她开口，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一种奇异的温柔，“我没事……真的没事。”
她抬起手，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却无比珍重地、轻轻地抚上他布满担忧的脸颊。指尖划过他紧蹙的眉心，仿佛要抚平那里因她而起的褶皱。
“我只是……”她的唇角向上扬起，那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灿烂，如同冲破云层、光芒万丈的朝阳！泪水再次涌出，却是滚烫的、幸福的泪水！
“我只是……太高兴了！”她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带着灵魂深处的震颤和无比的感恩，“高兴……这辈子，能遇见你！高兴……这辈子，能被你如此珍重地爱了一生，护了一世！”
周霆琛愣住了，一时未能完全理解她话语中那汹涌澎湃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复杂情感。他只是被她眼中那纯粹的、巨大的幸福光芒所震撼，下意识地抬手，用指腹温柔地拭去她脸颊上滚烫的泪珠。
“傻话。”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一如既往的宠溺，“遇见你，护着你，是我周霆琛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么反倒哭成这样？”
佟毓婉用力摇头，泪水依旧止不住，笑容却越发灿烂明媚，如同少女。她紧紧抓住他为自己拭泪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
“你不懂……”她笑着流泪，声音哽咽却充满了力量，“我只是……只是突然明白了……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百岁无忧’。”
她抬起泪光盈盈的眼，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在风雪码头绝望哭喊的自己，看到了那个在杜家深宅中枯萎凋零的孤影。
再回望眼前这张刻满岁月痕迹、却写满对她无尽温柔的脸庞，心中涌起的，是足以抚平一切前世伤痕的、磅礴的庆幸和感恩。
“这一世，”她将他的手紧紧按在心口，感受着自己因激动而剧烈跳动的心脏，也感受着他掌心的温暖和力量，声音清晰而坚定，如同最郑重的誓言，又如同最幸福的宣告：
“周霆琛，有你真好！”
暮色西合，最后一缕天光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窗外的梧桐树静静伫立，仿佛也沉浸在这份历经两世沧桑、终于得偿所愿的深沉幸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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