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轩首起身子,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动:“弟子…… 尚未取字。”
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自家母离世,吾便不讨家中长辈所喜。便再无人提起此事。”
郑玄的目光扫过楚轩粗糙的手掌,
那上面布满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子,又掠过他眉间那道浅浅的箭疤。
老人突然想起白日里臧霸说过的话:“我们军侯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取字乃大事。” 郑玄的声音柔和下来,“老夫观你谈吐不凡,想必幼时也读过《楚辞》?”
楚轩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先母在世时,常为弟子诵读《离骚》。”
“巧了。” 郑玄从案头取过一盏完好的油灯,火苗 “噼啪” 一声窜起,“老夫年轻时最爱‘朝发轫于苍梧’一句。”
他凝视着跳动的火焰,“轫者,止车之木。车欲行,必先发轫……”
楚轩不自觉地接道:“夕余至乎县圃。”
一老一少相视一笑,窗外的阿福看见两人投在窗纸上的影子渐渐靠近。
郑玄执起楚轩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下 “子轫” 二字。
“愿你如屈子般志存高远,” 郑玄的声音有些哽咽,“更愿你…… 永不忘为何出发。”
楚轩突然觉得掌心发烫,那两个字仿佛烙进了血肉。
他重重叩首:“弟子楚轩,字子轫,拜见恩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阿福端着热气腾腾的黍糕和温好的酒推门而入,笑道:“公子,郑公,夜深了,用些点心吧。”
他的目光在师徒二人之间转了转,敏锐地察觉到屋内肃穆的气氛,不由得放轻了动作。
郑玄看着阿福小心翼翼地将食案放在几上,突然笑道:“子轫,你这个书童倒是机灵。”
楚轩接过阿福递来的酒壶,亲自为郑玄斟酒:“阿福跟随我多年,最是贴心。”
他转头对阿福道:“你先去休息吧,我与老师还有话要说。”
阿福躬身退出,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酒过三巡,
郑玄拈起一块黍糕,
目光慈爱地看着这个新收的弟子:“子轫,方才论及礼之本源,你见解独到。不知对这天下大势,又有何看法?”
楚轩端起酒盏,琥珀色的酒液映着跳动的烛光。
他沉默片刻,声音低沉:“天下纷乱久矣。弟子这些年走南闯北,所见尽是流离失所的百姓。天下苦百姓久矣!”
“慎言!” 郑玄突然压低声音,花白的眉毛紧紧皱起。
“老师,” 楚轩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酒意,却更显沉痛,“弟子这一路从胶东到洛阳,又从洛阳至观阳,所见尽是流民失所,饿殍遍野。”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那些世家大族却趁机兼并土地,囤积居奇。朝廷…… 朝廷竟视若无睹!”
郑玄执壶的手微微一顿,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荡起涟漪。
“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更苦!” 楚轩猛地将酒杯按在案几上,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
郑玄眉头微蹙,摆手示意楚轩不要说了,目光警觉地扫过门窗,“此话若传出去,恐招祸端。”
“老师,” 楚轩放下酒盏,目光灼灼,
“胶东守城时,那些老卒明知必死仍愿以身作盾;战后分粮,妇人宁肯自己挨饿也要将粮食让给孩童。这才是真正的‘仁’,而非那些高坐庙堂者空谈的‘仁义’。”
郑玄凝视着弟子年轻而坚毅的面容,忽然长叹一声:“子轫啊,你这份赤子之心,实在难得。只是这世道……”
他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欲改天下,需先立身。立言易,立行难。”
“弟子明白。” 楚轩为老师斟满酒,“所以弟子选择从这小小的观阳做起。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烛花爆响,
郑玄忽然朗声大笑:“好!好一个‘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举杯与楚轩相碰,“来,今夜你我师徒,不醉不归!”
师徒二人畅谈至三更时分,从《春秋》微言大义,到《孙子兵法》的虚实之道;从胶东百姓的淳朴坚韧,到洛阳权贵的醉生梦死。
首到阿福第三次来添灯油,郑玄才撑着案几起身:“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精神。子轫也早些歇息吧。”
楚轩连忙起身相扶:“老师若不嫌弃,不如就在观阳多住些时日?弟子还有许多学问要向您请教。”
郑玄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老夫云游半生,难得遇见你这般投缘的弟子。罢了,就在此盘桓些日子,正好将《礼经》的注释与你细细讲解。”
楚轩连忙恭敬行礼告退。
郑玄颔首,临出门前却突然驻足:“子轫,记住今夜之言。他日若遇……”
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罢了,早些歇息吧。”
离开郑玄屋后,楚轩独自站在庭院中。
夜风拂过他的面颊,带着初春特有的清冽,是呀!己经 184年 了。
他着腰间的佩剑,新得的表字在心头回荡,子轫,既是起点,亦是初心。
次日清晨,楚轩换上一身素色常服。
他揉了揉眉心,将昨夜与郑玄讨论时记下的竹简小心收好。
“阿福,去请子义和宣高过来。” 楚轩端起陶碗抿了一口黍粥。
不多时,太史慈和臧霸一前一后踏入堂内。
“县尊。” 二人抱拳行礼。
楚轩示意他们入座,手指在案几上轻叩:“昨日宴席上周明提到的几处田产……”
他抬眼看向太史慈,“子义,你去查查其中可有蹊跷。”
太史慈眼中精光一闪:“末将明白。” 他顿了顿,“是否要暗中查访?”
“正该如此。” 楚轩点头,
太史慈领命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军侯,若遇阻拦……”
楚轩嘴角微扬:“你太史子义的箭,从来不需要请示。”
待太史慈离去,楚轩转向臧霸。
这位泰山豪杰正抓着一块黍糕大快朵颐,碎屑落满了衣襟。
“宣高。” 楚轩敲了敲案几,臧霸连忙抹了抹嘴,“你带人巡城,但凡有欺压百姓、违法乱纪者……”
他眼神一冷,“一律拿下!”
臧霸闻言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军侯放心!”
他拍了拍腰间大刀,“某家最恨这等杂碎!昨日就看见几个泼皮在集市上勒索商贩,今日定叫他们知道厉害!”
楚轩微微颔首:“记住,要人赃俱获,让百姓亲眼看着你们拿人。”
“得令!” 臧霸兴冲冲地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差点撞上端着热汤进来的阿福。
待二人都离去后,阿福小声道:“公子,要不要先用些早膳?您一夜未眠……”
楚轩摇摇头,从案几上抽出一卷竹简:“等他们回来再说。”
他展开县衙的田亩册,指尖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上划过,眉头越皱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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