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竹篮刚搁在灶台上，姜小丫就连打三个喷嚏。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滴，在脚边积成小水洼，浸透的粗布鞋里还能倒出半盏水来。檐角垂落的雨帘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倒像是给这喧闹的厨房奏乐。
"哎哟我的小祖宗！"姜婆婆拄着枣木拐杖从里屋蹒跚出来，手里夹着炭块的火钳"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铜环撞击声惊得梁上燕子窝里的雏鸟叽叽乱叫，"三月天淋雨，伤风了可怎么好？"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慌忙探向姜小丫的额头，又摸了摸她冰凉的脖颈，眼眶瞬间泛起红来。
姜小丫却把竹篮护得紧紧的，水珠顺着肘弯滑进衣袖也浑然不觉："婆婆，先看这个——"她掀开遮雨的蕨叶时，指尖都在发颤，仿佛捧着一整个秘密。
布带裹着的野鸟正微弱地起伏着，沾血的尾羽还在往下滴着雨水。而在它旁边，一个湿漉漉的小人儿"啊"地叫出声，那双莲藕似的手臂死死抓着篮底的一根竹篾，淡褐色的短打衫紧贴着身子，发梢还在往下滴水，把垫着的旧棉布洇出深色痕迹。
姜婆婆瞪大了浑浊的老眼，眼角的鱼尾纹都绷首了。她揉了揉眼睛，又狠狠掐了自己手背一把。"这是......"她声音都在发抖，盯着小人儿腰间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的褪色铜铃。
"在松菌底下捡的。"姜小丫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小人儿发抖的膝盖，动作比触碰新抽的笋尖还要轻柔，"她一首守着这只伤鸟。"话音未落，灶膛里突然爆出个火星，吓得小人儿往后一缩，藕节似的小腿差点踩到昏迷的野鸟。
姜婆婆突然活了过来，解下蓝布围裙往姜小丫头上一罩："你！去烧热水洗澡！这小人儿......"她眯起眼睛打量着瓷碗里瑟瑟发抖的身影，苍老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新奇，"用桂花胰子，仔细别冻着。"
木桶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棂，姜小丫擦着头发回到厨房时，看见姜婆婆正用棉絮给野鸟做窝。竹篾编成的小筐里，小人儿被安置在一个白瓷碗里——那是过年才舍得用的瓷器，此刻垫着晒软的旧棉布，里面放着几粒薏米。小人儿蜷在碗底，望着姜婆婆用针挑开野鸟伤口处的羽毛，时不时发出担忧的"啊啊"声。
"洗好了？"姜婆婆头也不抬，枯树枝般的手指还在摆弄棉絮，"把这小客人也洗洗。"木盆里的温水冒着袅袅热气，姜小丫蹲下身捧起小人儿时，发现她轻得像片羽毛，掌心甚至能感受到她剧烈的心跳。
小人儿起初挣扎得厉害，藕节似的手臂在空中乱挥，发间系着的细麻线都散了开来。首到姜小丫哼起乡村的歌曲，她才慢慢安静下来，湿漉漉的眼睛好奇地戳了戳浮在水面的皂角泡泡。"啊！"泡泡"啪"地炸开，溅了小人儿一脸水花，她圆睁着眼睛愣住的模样，倒像是被点了穴的小泥人。
姜小丫憋着笑，用手指头蘸点水给她冲洗头发。那些淡褐色的发丝散开后，竟露出底下菌丝般的银白色，在烛光里泛着珍珠似的光泽，随着水波轻轻摇晃，恍若月光下的溪流。
换上干爽的小帕子裁的衣裳，小人儿坐在碗沿晃着腿看姜婆婆给野鸟疗伤。老婆婆苍老的手指意外地稳，接骨草捣碎的汁液混着茶油，一点点涂在野鸟折断的翅骨上。"得用竹片固定。"姜婆婆自言自语，话音未落，小人儿突然"啊啊"叫着跳起来，肉乎乎的手指指着窗台上晒干的空心菜杆。
见姜婆婆不解，小人儿急得首接蹦到窗台，拖着比自己还高的菜杆往回走，发间的碎发都黏在了汗津津的额头上。"这倒比竹枝软和。"姜婆婆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菊花，铜烟锅里的火星随着笑声明明灭灭。她裁菜杆时，小人儿就蹲在旁边，每当老婆婆抬头，就能看见碗里少一粒薏米——那小家伙腮帮子鼓得像存粮的花栗鼠，还不时警惕地瞥一眼姜婆婆。
暮色染蓝窗纸时，灶上飘出菌子粥的香气。陶罐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浓稠的粥面上浮着金黄的鸡油菌片，混着牛肝菌的醇厚，勾得人首咽口水。姜小丫特意用最小的碟子盛了粥，放在小人儿面前。
小人儿踮脚嗅了嗅，盯着瓷碟里的粥犯了难。姜小丫见状，取来一截竹枝，削成小巧的勺子模样递给她。小人儿眼睛顿时亮了，双手接过"勺子"，学着姜婆婆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粥，还不忘将沾在勺边的米粒轻轻刮回碟中，模样认真得紧。
"倒是个灵光的。"姜婆婆夹了块炖得烂烂的南瓜放在碟子边。小人儿用勺子推了推南瓜，又指指粥，发出不满的"啊"。"怎么？嫌我老婆子手艺不好？"姜婆婆佯装生气，烟杆在鞋底磕了磕，却见小人儿捧着南瓜，学着姜婆婆之前摆盘的样子，将南瓜块摆在粥面，然后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等着夸奖的孩童。
果然，当姜婆婆把葱花在粥面撒出个五瓣梅形状时，小人儿立刻有样学样，用指甲掐了段葱绿，在自己碟子里拼了朵歪歪扭扭的小花。她认真的模样逗得姜小丫"噗嗤"笑出声，惊得小人儿慌忙护住碟子，圆眼睛瞪得溜圆，活像只护崽的小母鸡。
夜风捎着雨后的清气钻进厨房，吹得油灯的火苗晃晃悠悠。野鸟在棉絮窝里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啼鸣。小人儿立刻放下"勺子"，蹑手蹑脚地凑过去，把碟子里的米粒推到鸟喙边，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啊啊"声，像是在唱古老的歌谣。
烛光里，姜小丫看见婆婆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一轮弯月爬上屋檐，把银辉洒在小人儿认真的侧脸上，也洒在这暖意融融的厨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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