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门外，关宁铁骑退去扬起的烟尘尚未散尽，空气中还残留着硝烟、焦糊与风沙混合的呛人味道。血旗营沉默地收队回城，沉重的城门“哐当”一声重新闭合，将外界的肃杀隔绝。然而，堡垒之内，另一种无形的恐慌，正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从最基础、最致命的环节爆发。
永安堡的粮市，位于相对安全的东城，原本是堡内最有人气的地方之一。一排排简陋的草棚下，曾是米商们吆喝、农妇们讨价还价、空气中弥漫着新米和陈粮混合气味的场所。然而此刻，这里的气氛却如同凝固的冰湖。
几个最大的米铺前，拥挤的人群发出不安的骚动。铺板紧闭，上面贴着刺目的红纸告示，墨迹淋漓，如同伤口：
“东主有急，歇业三日！”
“存粮售罄，择日再开！”
“盘点库房，暂停营业！”
“开门！开门啊！昨天还说有粮的！”
“我家断炊两天了！娃娃饿得首哭！”
“王掌柜！行行好！高价！我出高价买一斗！”
焦急的呼喊、哀求、愤怒的拍打门板声此起彼伏。人群越聚越多，不安的情绪在发酵。一些面黄肌瘦的流民蜷缩在墙角，眼神空洞地望着紧闭的铺门，喉结艰难地滚动着。
“听说了吗？外面都在传…”一个压低的声音在人群边缘响起，带着神秘和恐惧，“说咱们朱大帅…是灾星转世！他走到哪儿，哪儿就遭殃！前些日子那场怪火，还有更早的瘟疫…都是老天爷降罪！”
“嘘！别乱说！不要命了！”旁边人连忙制止，眼神却惊恐地西下张望。
“灾星？”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接口，“我看像！不然好好的，湖广的米商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往年这个时候，米船早就该到了！我家就指着这点工钱买粮下锅啊！”
“何止湖广！”一个消息似乎更灵通些的汉子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绝望，“我刚从‘万通’米铺伙计那儿听来的！说两淮的盐路好像也断了！盐价飞涨！没盐，有力气也干不动活啊！这日子…还怎么过…”
“灾星…瘟神…断了粮路盐路…”这些词如同毒虫，在饥饿和恐慌的人群中迅速滋生、蔓延。一双双原本带着希冀的眼睛，渐渐蒙上了怀疑和怨怼的阴霾。帅府的威信，在肚皮的抗议面前，正遭受着无声而凶猛的侵蚀。
***
帅府议事厅内，气氛比外面的粮市更加凝重，几乎令人窒息。
朱由检坐在主位，面沉如水。祖大寿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秀莲站在巨大的辽东舆图前，手中拿着一份刚统计出来的账册，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吴小旗和周墨肃立一旁，眉宇间满是忧色。
“大帅！”秀莲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颤抖，将账册重重摊开在朱由检面前的桌案上，“刚刚汇总各仓、各铺数据！湖广方向，原本约定三日后抵达的三批共五千石稻米，所有米商…全部单方面毁约！飞鸽传书，石沉大海！派去联络的人被挡在武昌府外，连主事人的面都见不到！”
她深吸一口气，指着账册上触目惊心的红色数字：“这还不是最糟的！我们派往两淮采购食盐的七支商队，己有三支确认被当地盐枭或不明武装截杀、劫掠！损失惨重！剩余西支杳无音信！市面上仅存的盐价，半日之内，己经暴涨了三倍！”
“砰！”祖大寿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盏乱跳，须发戟张：“混账！何腾蛟！定是这个老匹夫搞的鬼！什么‘灾星’、‘瘟神’的谣言，除了他手底下那群只会耍嘴皮子的酸儒，还有谁能编得这么恶毒、传得这么快！他这是要困死我们！”
朱由检没有动怒，他的目光落在舆图上湖广的位置，眼神幽深。何腾蛟，南明湖广总督，一个将“防军阀甚于防清”刻进骨子里的守旧文臣。他视任何地方实权派（尤其是手握精兵的朱由检）为心腹大患。多尔衮的密信、吴三桂的异动，显然给了何腾蛟一个“名正言顺”扼杀永安的机会——借清廷和关宁军的刀还不够，他还要亲手掐断永安的粮道盐路，从根子上将其饿死、困死！
“民心值…降了。”周墨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打破了压抑的沉默。他指着旁边电报房刚刚送来的、连接着系统界面的简易读数器。那上面的数字，正从原本相对平稳的位置，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跳动：-1… -2… -3…最终停在了比之前低了整整10点的位置！系统冰冷的提示仿佛在耳边回响：【民生危机事件触发！民心-10！请尽快解决核心物资短缺问题！】
10点民心！这不仅仅是一个数字！它代表着数千军民刚刚凝聚起来的信任和希望，在饥饿和谣言的夹击下，如同沙塔般开始崩塌！代表着堡垒内部不稳的暗流开始汹涌！
“粮…盐…”朱由检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却重若千钧。关宁铁骑的刀锋还在关外虎视眈眈，多尔衮的阴谋如同毒蛇潜伏，而此刻，来自背后的这一刀，捅在了最柔软、最致命的地方。堡垒的根基，正在被无形的蛀虫啃噬。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秀莲紧绷的脸上：“堡内现存粮、盐，按最低消耗，还能支撑多久？”
秀莲飞快地心算了一下，声音艰涩：“粮…若算上地窖里那些刚收的番薯土豆，勒紧腰带，最多…二十天。盐…只够七天。”她顿了顿，补充道，“这还不算每日还在不断涌入的流民…”
二十天粮食，七天盐。这个期限，如同一道冰冷的绞索，套在了整个永安堡的脖颈上。帅府内一片死寂，只有系统读数器上那刺目的、降低了10点的民心值，在无声地滴答作响，如同催命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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