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外,朔风如刀,卷起漫天的黄沙,遮蔽了昏黄的日头。一片枯黄的衰草在风中伏低又挺起,如同大地起伏的脉搏。突然,那脉搏被粗暴地践踏了。地平线上,先是出现几个极小的黑点,迅疾如电,紧接着,黑点连成线,线又汇成一片汹涌的暗潮,裹挟着沉闷如滚雷般的蹄声,碾过荒原,首扑而来!
那是一支精骑。人马皆披重甲,在黯淡天光下泛着冰冷的铁灰色。马是雄峻的辽东骏马,骑手身形剽悍,控缰的手稳如磐石。他们沉默着冲锋,唯有马蹄踏碎冻土的轰鸣,以及甲叶摩擦碰撞的细碎铿锵,汇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一面残破却依旧狰狞的“关宁铁骑”大纛,在队伍最前方猎猎狂舞,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咆哮。为首的将领,面容隐在覆面铁盔之下,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着远方永安堡模糊的轮廓。他右手控缰,左手看似随意地搭在鞍前,拇指上,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扳指,在铁甲的映衬下格外刺眼。
“停!”一声短促有力的号令骤然响起,如同刀锋劈开风沙。
奔腾的铁流瞬间由极动转为极静,显示出惊人的骑术与纪律。数百铁骑在距离永安堡外围警戒哨卡约一箭之地整齐勒马,激起一片烟尘。为首的将领摘下面甲,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依旧刚硬的脸,正是关宁军前锋游击将军——胡守亮。他眯着眼,打量着远处永安堡新筑的西城墙,那在风沙中若隐若现的钢铁骨架和灰黑色墙体,让他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和不易察觉的忌惮。他缓缓抬起戴着玉扳指的左手,着冰冷的铁盔边缘。
“胡爷,前面就是永安的哨卡了。看着…有点邪门。”一名副将策马上前,低声道,目光同样被那迥异于传统城墙的钢铁结构所吸引。
胡守亮冷哼一声,玉扳指在粗糙的指节上转动:“再邪门,也是血肉筑的墙!王爷有令,探其虚实,慑其心神!让儿郎们亮亮家伙,给里面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提个醒!”
“得令!”副将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一挥手。
数十名关宁精骑越众而出,策马在警戒线外数十步的距离上开始高速驰骋。他们张弓搭箭,动作娴熟流畅,一支支裹着油布、点燃了箭头的火箭被射向天空!火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划出刺目的轨迹,如同火流星般,狠狠扎落在永安堡外围的荒地、枯草甚至靠近哨卡边缘的木栅栏上!
“咄!咄!咄!”
火箭深深插入冻土或木桩,火焰跳跃燃烧,迅速引燃了干燥的枯草,几处火头腾起,浓烟滚滚,在风中扭曲蔓延。挑衅的意味,赤裸而嚣张。
***
永安堡帅府,电报房内。
“滴…滴滴…滴——滴——”
急促而规律的电流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如同紧张的心跳。周墨眉头紧锁,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那台结构复杂、缠绕着无数漆包铜线的收报机。他纤细的手指在电键和记录本之间飞速移动,记录下长短不一的信号。两名年轻的学徒屏息凝神地站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
“西…哨…卡…外…关宁…精骑…数百…射…火箭…挑衅…”周墨一边译码,一边低声念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最后一行电码译出时,他脸色猛地一变,笔尖在纸上重重一顿,留下一个墨点:“为首…将…胡守亮…持…玉扳指!”
“玉扳指?!”旁边负责记录和整理军情的参谋失声低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这个名字和这个信物,在帅府高层的情报档案里,意味着最深的警惕!
周墨深吸一口气,抓起刚译好的电文纸,甚至顾不上擦拭额头的汗水,转身就冲出了电报房,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朱由检所在的议事厅。
议事厅内气氛凝重。朱由检站在大幅辽东舆图前,祖大寿、秀莲、吴小旗等人肃立两旁。桌上摊开的,正是刚刚由飞鸽传回的、吴小旗特战队截获的那封多尔衮亲笔密信原件。信笺是上好的宣纸,印着淡淡的龙纹暗记,墨迹深沉,字迹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平西伯(吴三桂)勋鉴:永安伪逆,跳梁小丑,然其器利技诡,渐成心腹之患。关外苦寒,非王化久居之地。朕闻伯爷忠勇,素为朝廷柱石。今特敕:若伯爷能提虎狼之师,踏平此堡,诛其伪帅朱某,则辽西故地,尽归伯爷节制,裂土封王,世袭罔替!此朕金口玉诺,天地共鉴!唯望伯爷速发神兵,勿使伪逆坐大,荼毒苍生。功成之日,朕当亲迎于都门,共享太平!多尔衮手书。”
“裂土封王…世袭罔替…”祖大寿盯着信笺上这八个字,从牙缝里挤出冷笑,眼中是刻骨的冰寒与嘲讽,“好大的手笔!多尔衮为了除掉我们,连祖宗基业都敢拿出来送人了!吴三桂…哼,他当年在大凌河,若有今日一半的‘忠勇’,何至于…”
他的话没说完,但那份沉痛与鄙夷,在场诸人都心知肚明。大凌河之围,是辽西旧将心中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就在这时,周墨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将还带着电报房特有油墨和金属气息的电报稿呈上:“大帅!西哨卡急电!关宁军前锋游击胡守亮,率数百精骑己至哨卡外一箭之地,以火箭挑衅!胡守亮…其人手上戴着那枚羊脂白玉扳指!”
“玉扳指?!”祖大寿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看向朱由检。秀莲和吴小旗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
朱由检接过电报稿,目光迅速扫过,脸上看不出喜怒。他缓步走到窗边,望向西面风沙弥漫的天空。窗外,匠营的蒸汽机依旧在不知疲倦地轰鸣,为这座堡垒提供着力量,但那声音此刻听来,却夹杂了一丝风雨欲来的不安。
“胡守亮…吴三桂的心腹爱将,他的玉扳指,就是吴三桂本人的信物。”朱由检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重,“多尔衮的密信刚被我们截获,他的人就到了城下…这不是巧合。”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众人:“这是试探!是警告!更是催命的符咒!吴三桂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多尔衮,也告诉我们——他接了这‘平西王’的买卖!他的人马,随时会像饿狼一样扑过来!”
议事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风沙扑打窗棂的呜咽和远处蒸汽机的闷响。裂土封王的诱惑,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引来了关外最凶悍的狼群。
“传令!”朱由检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斩钉截铁,“西哨卡守军,严密监视,不得擅离岗位,不得主动接战!所有火箭,就地扑灭!”
“吴小旗!”
“末将在!”
“你的人,立刻进入预定位置!我要让胡守亮和他那枚玉扳指看得清清楚楚——永安堡,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更不是他主子吴三桂能轻易啃下的骨头!亮出你的獠牙!”
“遵命!”吴小旗眼中爆发出炽烈的战意,抱拳领命,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朱由检的目光最后落在地图上,手指重重地点在山海关与永安堡之间那片广袤的区域,声音冰冷:“多尔衮想驱虎吞狼…那我们就让他看看,他放出来的,究竟是虎,还是…自寻死路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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