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墙上,红夷炮的毁灭轰鸣如同永不疲倦的巨兽,持续地啃噬着永安堡的筋骨。每一次地动山摇的撞击,都让城墙的裂痕蔓延得更深,让豁口的沙袋工事崩塌得更加彻底。硝烟浓得化不开,混合着血腥和焦糊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士兵们蜷缩在残存的掩体后,脸上、甲胄上覆盖着厚厚的灰白粉尘,只有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城外那片不断喷吐死亡火焰的地狱。
“装填!快!给老子装填!”
“瞄准狗日的红夷炮阵右翼!打他娘的!”
祖大寿的咆哮在炮火间隙炸响,须发戟张如狂狮。他亲自扑到一处“永安三式”炮位旁,用肩膀死死顶住被剧烈震动震得歪斜的炮架。炮手们顶着漫天飞溅的碎石和横飞的流矢,以近乎搏命的速度操作着。定装药包塞入炮膛,沉重的开花弹被合力抬起,塞入炮口。引信管被点燃,发出细微而致命的“嗤嗤”声。
“放——!”
轰!轰!
沉闷的炮响再次撕裂硝烟!两颗开花弹带着守军不屈的意志,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清军炮阵右翼呼啸而去!
轰隆!轰隆!
爆炸的火光在清军炮阵边缘腾起!破片和燃烧物泼洒开来,再次引发一阵小规模的混乱和惨嚎。一门红夷炮的炮轮被炸碎,歪倒在地。但这相对于清军庞大的炮群,如同杯水车薪。多尔衮显然发了狠,后续的炮击更加疯狂密集!更多的实心铁弹如同冰雹般砸落,重点照顾复汉军暴露的炮位!
砰!
一颗铁弹几乎是擦着祖大寿的头盔飞过,狠狠砸在旁边的垛口上!坚硬的条石如同豆腐般碎裂崩飞!巨大的冲击波将祖大寿和几名炮手狠狠掀翻在地!祖大寿只觉得胸口如同被巨锤砸中,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那门刚刚发威的“永安三式”炮,炮架被崩飞的碎石砸得扭曲变形,彻底报废!
“大帅!” 亲兵目眦欲裂,扑上来搀扶。
“别管我!” 祖大寿一把推开亲兵,抹去嘴角的血沫,挣扎着爬起,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炮没了!就用火铳!用滚木礌石!用牙咬!也绝不让清狗踏上城头一步!给老子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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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作营深处,地下核心工坊。
这里的空气灼热得如同熔炉,巨大的蒸汽机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咆哮!粗壮的连杆如同巨人的臂膀,带动着沉重的水力锻锤,以稳定到令人心安的节奏,轰然砸落!
铛!铛!铛!
每一次锤击,通红的铁块便在铁砧上剧烈变形,火星如同瀑布般向西周泼溅!灼热的气浪裹挟着铁屑粉尘,弥漫在整个空间。王老匠赤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炉火映照下油光发亮,汗水小溪般流淌,滴落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腾起白烟。他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铁人,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和灼人的热浪中穿梭,用铁钳精准地翻动着铁砧上烧红的钢坯,用巨大的铁锤配合着机械锻锤进行关键的塑形。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锻锤下那不断延展、变薄的炽热金属,眼神专注得如同朝圣。
“李秀才!火候!看火候!这块要成了!” 王老匠的吼声压过机器的轰鸣,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他手中的铁钳夹起一块刚刚完成粗锻、通体暗红、隐隐透出青灰色金属光泽的长条钢坯。
李闻道从一堆演算图纸和简陋的测量工具中抬起头,脸上同样布满了汗水和油污,眼镜片上蒙着一层雾气。他顾不上擦拭,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自制的、带有刻度的卡钳和一支特制的测温陶棒(不同温度呈现不同釉色)。
“快!浸水!淬火!” 李闻道的声音嘶哑却异常亢奋,他迅速用卡钳测量钢坯厚度,同时将测温陶棒飞快地靠近钢坯炽热的表面。陶棒尖端瞬间由暗红转为亮黄!
“就是现在!入水!快!” 李闻道嘶吼!
王老匠没有丝毫犹豫,双臂肌肉虬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夹着那块近三尺长、两指宽、一指厚的暗红钢坯,猛地浸入旁边早己备好、翻滚着大量白色气泡的冰冷淬火液中!
嗤——!!!!
一股浓密到如同实质的白烟猛地腾起!伴随着尖锐刺耳的淬火声!灼热的钢坯与冰冷的淬火液激烈交锋,发出如同万千毒蛇嘶鸣的恐怖声响!白色的水汽瞬间弥漫了整个工坊一角!
王老匠和李闻道死死盯着那翻滚的白雾,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成败在此一举!之前多少块上好的钢坯,就在这最后一步,因为温度、时间或淬火液配比差之毫厘,而崩裂、变形,化作废铁!
白雾渐渐散去。
王老匠颤抖着,缓缓将铁钳提出水面。
一块通体呈现深沉、均匀、近乎暗蓝色的狭长钢条,静静地躺在铁钳上!它不再赤红灼热,却散发着一种内敛的、令人心悸的冰冷锋芒!表面光滑如镜,隐约可见细密的、如同流水般的淬火纹路。没有裂纹!没有扭曲!只有一种经过千锤百炼、水火交融后沉淀下来的、无坚不摧的质感!
“成…成了?” 王老匠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李闻道扑上去,用卡尺反复测量,用锉刀小心地在边缘刮擦,观察着火花颜色和金属光泽。他的手指抚过那冰冷的、光滑的、蕴含着恐怖力量的钢条表面,指尖微微发抖。最后,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却无比响亮:
“成了!王老匠!是钢!是真正的渗碳精钢!硬度、韧性…远超之前的熟铁!成了!”
“哈哈哈!好!好!好!” 王老匠仰天狂笑,笑声在机器的轰鸣中显得格外豪迈癫狂,笑着笑着,眼泪却混着汗水滚滚而下!他猛地将那块凝聚了无数心血、失败、甚至是刘大锤血肉代价的渗碳钢坯高高举起,对着那台稳定咆哮的蒸汽机,对着炉火熊熊的熔炉,对着工坊里每一个疲惫不堪却同样激动望来的工匠,嘶声吼道:
“看见没?!老子们打出来了!用这铁疙瘩(指蒸汽机)打出来的!能撑起咱们永安脊梁骨的好钢!给老子继续!用这钢!给老子打出最利的刀!最硬的炮管!最他妈能杀清狗的枪来——!”
工坊内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工匠们疲惫的脸上焕发出狂喜的光芒,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炉火更加炽烈地燃烧起来,蒸汽机的轰鸣似乎也变得更加澎湃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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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府,灯火摇曳。
朱由检坐在巨大的辽东舆图前,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试图驱散连日神经紧绷带来的剧痛。舆图上,代表清军重兵的红点如同狰狞的毒疮,紧紧包裹着永安堡。而代表燕山杨震部的那个朱砂小点,在吴小旗标注的“奇袭得手,敌器械毁”字样旁,显得如此孤立无援。多尔衮的攻势如同永不停歇的狂潮,燕山的解围只是暂时的喘息。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
脚步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秀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脸上带着日夜操劳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手中拿着一卷账册。
“将军,” 秀莲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内卫所截获清廷炮击间歇用信鸽传递的军情,确认多尔衮此次围城,动用了至少西十门红夷大炮,炮弹储备充足,志在必得。另外…” 她将手中的账册轻轻放在朱由检面前的案上,“这是粮仓、匠作营、格物所近三日所有物资支取的流水细目。”
朱由检的目光从舆图上移开,落在账册上:“有何异常?”
“表面一切正常。” 秀莲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几处不起眼的记录上,“硝石耗量略高于战时均值,但尚在合理范围;精炭耗量因蒸汽机运转,有所增加;铁料消耗巨大,对应王老匠他们新钢的产出…但问题出在这里。”
她的指尖滑到一处记录:“格物所,李闻道名下,三日前申领了一批用于‘器皿实验’的‘澄泥’(过滤用的细密陶土)和‘绿矾’(天然硫酸盐矿石),数量不大,理由充分,当时就批了。但内卫在例行巡查格物所废料堆时,发现这批澄泥和绿矾,并未用于任何登记在册的器皿实验。而且…”
秀莲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就在爆炸前一日,负责清扫格物所后巷的杂役上报,在僻静处发现少量被倾倒在地、己无法使用的澄泥和绿矾残渣,旁边…还有一小撮烧过的灰烬,灰烬里有未燃尽的桑皮纸边角。”
朱由检的眼神瞬间凝滞,如同寒冰!桑皮纸!那是湖广行都司急递专用的纸张!何腾蛟那封“雪中送炭”的信,就是用的这种纸!
“李闻道…” 朱由检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申领这些东西做什么?那些灰烬…又是什么?”
“李闻道解释,澄泥和绿矾实验失败,废料丢弃。灰烬…他说是演算废稿。” 秀莲的声音毫无波澜,“但内卫在其居所隐秘处,搜出了这个。” 她摊开掌心,里面是几片极其微小的、烧焦的桑皮纸碎片,边缘还残留着一点点未被完全焚毁的字迹墨痕!其中一片上,一个模糊的“硝”字,隐约可辨!
朱由检猛地抓起那几片焦黑的碎片,指尖用力,几乎要将它们碾碎!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格物所…澄泥…绿矾…桑皮纸灰烬…硝字!
李闻道那看似合理的申领…废料丢弃…演算废稿的谎言…
还有——何腾蛟那封精准踩点、索要工匠的信!
所有的线索,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咬合!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查!” 朱由检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最信任领域背叛的彻骨冰冷,“立刻控制李闻道!封锁格物所!所有人员,许进不许出!所有物品,尤其是纸张、实验记录、废弃杂物!给本将军一寸一寸地筛!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只藏在格物圣殿里的‘硕鼠’,给本将军——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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