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校场的血腥气尚未散尽,震天的“万胜”吼声仿佛还在堡墙间回荡。但复汉军这台刚刚淬火开锋的战争机器,己裹挟着肃杀之气,轰然运转起来。
“传令!全军戒备!防炮工事加固!斥候前出三十里!”
“匠作营!所有新铸‘永安三式’炮,立刻移防西城豁口!开花弹配给双份!”
“内卫所!盯死堡内!凡有异动者,格杀勿论!”
一道道冰冷的军令从复汉军临时帅府(原守备府)发出,如同齿轮咬合,驱动着整个堡垒。士兵们脸上犹带着祭旗时的亢奋与杀气,动作却迅捷无比。沙袋、滚木、湿泥被疯狂地堆砌在昨日被震裂的城墙豁口后,形成一层又一层的缓冲。新铸的、泛着冷冽青黑色光泽的“永安三式”野战炮,被粗大的绳索和数十名精壮士兵喊着号子,一寸寸拖拽上城头预设的炮位。沉重的炮轮碾过条石,发出沉闷的声响。王老匠亲自带着一群工匠,如同伺候祖宗般检查着每一根炮管,调试着每一个炮座基盘,确保这来之不易的杀器能在关键时刻发出致命的咆哮。
整个西城区域,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铁锈与硝烟混合的气息。
帅府内,气氛却与外界的紧张躁动截然不同,沉凝如冰。
朱由检站在巨大的辽东舆图前,手指点着永安堡的位置,一路向西划过,最终落在燕山山脉深处一个用朱砂标记的小点上——杨震部所在的鹰嘴岩山寨。祖大寿、秀莲、吴小旗侍立两侧,屏息凝神。
“阿济格的主力被我们奔袭粮道的疑兵暂时调开,围困燕山的清军压力稍减,但杨震他们撑不了太久。” 祖大寿的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眼中却燃烧着火焰,“山寨缺粮少药,箭矢将尽。清狗虽暂退,却如同饿狼环伺,随时可能扑回去!末将请命,率本部精锐,再出奇兵,解燕山之围!”
“不可。” 朱由检的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永安堡的位置,语气斩钉截铁,“清廷穴攻新败,损兵折将,颜面尽失。多尔衮此刻,必定如同受伤的疯虎,随时可能倾尽全力,扑上来撕咬!永安堡,才是风暴的中心!主力,一步也不能动!”
他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众人:“燕山要救!但不能再拿将士的命去填!要用脑子,要用我们手里的新家伙!” 他猛地转向吴小旗:“吴千总!”
“末将在!” 吴小旗踏前一步,身姿挺拔如枪。
“你部血旗营,装备最精良的燧发枪,最熟悉新式战法。本将军要你部,即刻整装,携带三门最轻便的‘永安三式’炮,配足开花弹!目标——” 朱由检的手指猛地戳向燕山方向,“昼伏夜行,以最快速度穿插至鹰嘴岩外围!不与清军主力纠缠!只做一件事:用开花弹,给老子狠狠敲掉清军的攻城器械!敲掉他们的辎重!敲掉他们的指挥营帐!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让杨震他们喘口气!然后,立刻撤回!不得恋战!明白吗?!”
“末将明白!敲山震虎,一击即走!” 吴小旗眼中爆发出兴奋的光芒,抱拳领命,声音铿锵。
“很好!” 朱由检点头,又看向祖大寿,“祖将军,你坐镇西城,统御全局。清狗若敢再来,就用我们的新炮,教教他们什么叫‘天威’!”
“末将领命!” 祖大寿抱拳,杀气凛然。
“秀莲,” 朱由检最后看向她,语气稍缓,却同样凝重,“内紧外松。堡内人心甫定,经不起再折腾。盯紧那些富户残余,还有…任何可能与南边有勾连的蛛丝马迹!那枚扳指的主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是。” 秀莲颔首,眼神沉静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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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堡东门,瓮城藏兵洞。
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淡淡的铁锈气息。这里远离了西城的喧嚣和紧张,只有几个轮值的老兵抱着长矛,缩在角落里打着瞌睡。一个穿着普通驿卒号衣、风尘仆仆的身影,被守门的军卒带了进来。
“将军,南边…南边来的驿卒,说有紧急军情呈报。” 军卒低声禀报。
朱由检负手而立,背对着来人,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模糊。祖大寿按刀侍立一旁,眼神如鹰隼般审视着这个驿卒。
驿卒似乎被这肃杀的气氛所慑,连忙躬身,双手捧上一个用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铜管:“小人…小人隶属湖广行都司急递铺。奉…奉巡抚何腾蛟何大人钧令,八百里加急,送抵永安堡,呈交…朱将军亲启。” 他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何腾蛟?” 朱由检缓缓转身,昏暗中,他的目光如同两点寒星,落在驿卒身上,又扫过那枚铜管。火漆完整,印鉴清晰,确是湖广巡抚衙门的制式。
秀莲上前一步,接过铜管,指尖在火漆封口处细细检查,确认无误后,才用小刀谨慎地挑开封泥。她抽出里面一卷质地坚韧的桑皮纸,展开。
烛光下,朱由检的目光扫过纸上的字迹。笔力遒劲,措辞堂皇,充满了“社稷危亡”、“同仇敌忾”、“共扶明室”之类的煌煌大义。核心意思只有一个:为表抗虏决心,湖广方面愿“慷慨”支援永安堡一批急需的物资——硝石三千斤、硫磺两千斤、湖广精米五千石!条件?只有一个微不足道的“请求”:请永安堡派出精通新式火器铸造的工匠数名,“暂借”至湖广军器局,“指导”生产,以壮南疆抗虏之力。信末,何腾蛟的官印鲜红刺目。
藏兵洞里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噼啪爆响。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冷笑从朱由检唇边逸出。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首刺那垂首侍立的驿卒:“何巡抚…真是雪中送炭啊。本将军刚打了几条鬣狗,他就巴巴地送硝磺粮米来了?还要借我的工匠?”
驿卒身体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不敢答话。
“硝磺…米粮…” 朱由检的手指在粗糙的桑皮信纸上缓缓划过,声音平静得可怕,“都是好东西。我永安堡…确实缺,缺得紧。被清狗封锁得快要断炊了。”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如同惊雷炸响在狭小的空间:“可何巡抚!他早干什么去了?!多尔衮三攻永安,尸山血海的时候,他在哪?!我堡内瘟疫横行,十室九空的时候,他在哪?!现在!我用地底惊雷炸平了清狗的坑道!我用燧发枪阵打退了清狗的步骑!我刚刚肃清了堡内的魑魅魍魉!他!倒想起来‘同仇敌忾’,‘慷慨解囊’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在藏兵洞的石壁间嗡嗡回荡:“借工匠?指导生产?说得好听!不就是想挖我的根!掏我的心肝!把我永安堡用血肉和人命换来的这点家底,连皮带骨吞下去吗?!这算盘打得,隔着千山万水,本将军都听得清清楚楚!”
驿卒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小人…小人只是奉命送信…什么都不知道啊…”
朱由检看也不看他,目光转向秀莲,声音冷冽如冰:“秀莲,告诉这位信使,也告诉何巡抚!硝磺粮米,我朱由检收下了!这是大明子民的血汗,用在抗虏刀刃上,天经地义!至于工匠…”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一个也没有!我永安堡的工匠,每一个都是用血火淬炼出来的!他们手里的技艺,是无数英魂拿命换来的!不是他何腾蛟一纸空文就能‘借’走的筹码!想要学?可以!让他何巡抚,亲自带着愿意死战建虏的儿郎,来我永安堡!本将军敞开大门教他!否则——免谈!”
“是!” 秀莲沉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驿卒如蒙大赦,又磕了几个头,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藏兵洞内恢复了死寂。祖大寿眉头紧锁,沉声道:“将军,何腾蛟此举,包藏祸心!他索要工匠不成,恐怕…会另生事端!南边那条线…”
“我知道。” 朱由检打断他,眼神幽深如寒潭,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正是那枚从阿贵尸体上拓下的“吴”字扳指泥模。粗糙的泥模上,那个阴刻的篆体“吴”字,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一枚扳指,勾连着清虏的刀,南边的箭。” 他指尖着泥模上冰冷的纹路,声音低沉而危险,“何腾蛟这封信,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肃清内鬼、重创清廷穴攻之后…踩着点来了。是巧合?还是…有人把堡内的消息,用比八百里加急更快的速度,递了出去?”
祖大寿和秀莲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蛇,不止一条。” 朱由检将泥模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首透心底,“藏在暗处的毒蛇,闻到血腥味,己经按捺不住,开始吐信子了。” 他抬眼,望向藏兵洞外那片看似平静的堡内天空,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重重屋舍,钉死那潜伏在阴影深处的告密者。“传令内卫所,从今日起,所有出入堡门的信使、商旅、流民…严查!尤其是…往南边去的!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只藏在暗处递消息的老鼠,给我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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