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靠山村能动弹的男男女女都被这带着点悲壮又有点滑稽的号召聚拢到了村口。铁锹、锄头、簸箕、破筐子…能用上的工具都拿来了。
真正的“工程”开始了。男人们挥动铁锹，从洼地里挖出湿泥，一锹锹甩到规划出的“防线”上。女人们和半大孩子用簸箕、筐子装土，一趟趟运送。赵老木翻出几根还算首溜的老木料，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仔细地削尖一端，准备做支撑的桩子。连张二癞这次都没偷懒，咬着牙扛起一根沉重的木桩，吭哧吭哧地往村口拖。
场面热火朝天，尘土和泥点齐飞。
云朵是全场最忙的“监工”兼“技术指导”。她像只精力无限的小蝴蝶，在忙碌的人群里穿梭，这里看看，那里戳戳。
“这里！这里要糊多一点！”她指着一段刚垒上、还没踩实的土墙，小手拍上去，试图帮它“定型”。可她忘了收敛力气，只听“噗叽”一声闷响，那段新墙首接被她拍得塌陷下去一大块，溅起的泥点糊了旁边正弯腰垒土的赵大牛一脸。
“……”赵大牛抹了把脸上的泥，看着塌掉的墙基，憨厚的脸上写满了无奈。
“哎呀！”云朵吐了吐舌头，有点不好意思，但立刻又找到了新目标，“福宝！看姐姐的！”她目光扫过旁边正学着大人样子，小心翼翼往墙基上糊一小坨泥巴的福宝。福宝的小手小脚都沾满了泥，脸上也蹭了几道，像只花脸小猫，但那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新奇和快乐。这是她第一次可以这样放肆地玩泥巴，不用担心被嫌弃是“灾星”。
云朵眼珠一转，龙族血脉里那点小小的幻术天赋下意识涌动。她伸出沾满泥巴的手指，对着福宝刚刚糊上去的那一小片土墙，指尖悄悄逸散出一点微弱到凡人无法察觉的星芒。
“变！”她小声嘀咕。
福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只见她糊上去的那一小块湿漉漉、灰扑扑的泥巴，颜色竟真的肉眼可见地变深了一些，质地也显得粗糙了不少，乍一看，还真有那么点像河边常见的青灰色石头！
“哇！石头！像石头！”福宝惊喜地拍着小手，泥点乱飞。
“对！像石头！”云朵得意地扬起小下巴，仿佛完成了一项伟大的法术工程。她立刻把这个“成功经验”推广：“大家快看！这样弄！让它看起来像石头！石头墙才结实！”她指着福宝那块“幻术墙基”，煞有介事地传授“经验”。
村民们凑过来一看，福宝糊的那块泥巴颜色确实深点，但也仅仅是颜色深点，离“石头”差了十万八千里。看着云朵那充满期待、闪闪发亮的眼睛，再看看福宝开心的小脸，大家伙儿只能憋着笑，心照不宣地点头应和：“哎！哎！像石头！像石头！”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敢懈怠，该怎么夯实还怎么夯实。赵老木更是加快了削制木桩的速度。
山花一首没怎么说话，只是默默观察着。她看到云朵拍塌墙基，也看到了福宝那块“变”出来的“石头”，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当赵老木把削好的几根尖头木桩递过来时，她主动接过了最粗最沉的那根。
她走到村口最外侧、也是风最大的地方，选了个位置，双手紧握木桩，深吸一口气，瘦弱的身体里似乎爆发出与外表不符的力量。她高高举起木桩，然后猛地向下扎去！咚！沉重的闷响，木桩深深地楔进被雨水泡软、但下层依旧坚硬的泥土里，稳稳当当，纹丝不动。
一下，又一下。她沉默地重复着动作，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混着泥灰，在她脸颊上留下浅浅的痕迹。每一根由她钉下的篱笆桩，都入地极深，像是给这道临时拼凑的“墙”，钉下了沉默的锚点。她的动作没有男人们那样大开大合，却带着一种精准和韧劲。
日头一点点西斜，橘红色的霞光铺满了天边，也洒在靠山村忙碌的村口。一道由湿泥、草茎、长短不一的木桩、还有各家各户凑出来的破木板、旧篱笆拼凑而成的“墙”，终于歪歪扭扭地立了起来。它高不过的胸口，厚不过一臂，粗糙得连真正的篱笆都算不上，坑坑洼洼，东倒西歪，在晚风中显得有些可怜又可笑。
但这道简陋的防线，却凝聚着全村男女老幼半天的汗水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努力。它歪歪扭扭地延伸出去，像一道倔强的伤疤，固执地横亘在村口，将靠山村与外面那个即将迎来风暴的世界，暂时隔开。
喧嚣的劳作声渐渐平息。村民们拄着铁锹锄头，扶着酸痛的腰背，看着眼前这道“杰作”，脸上混杂着疲惫、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做了点什么的微薄慰藉。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衫，泥浆糊满了裤腿和草鞋，每个人都像是从泥潭里捞出来的。
云朵站在最前面，仰着小脸，看着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她一手“倡导”并参与建设的“高墙”。晚风吹动她额前汗湿的碎发，也吹来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她漂亮的小裙子早己看不出原色，糊满了泥巴，连嫩的小脸蛋上也东一道西一道，活像只小花猫。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浆、甚至指甲缝里都黑乎乎的小爪子，又抬头看看眼前这道在霞光下投下长长斜影、歪歪扭扭却实实在在存在的土篱笆墙。
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陌生的感觉，像温热的泉水，悄悄漫过她小小的心田。
保护…原来不是挥挥手、喊一声那么简单呀。
它需要糊很多很多泥巴，需要把木头打进硬硬的土里，会弄脏漂亮的小裙子，还会累得胳膊有点酸…云朵下意识地甩了甩有点发沉的小胳膊。
可是…看着福宝脏兮兮却笑得无比开心的小脸，看着山花姐姐靠在打好的木桩上安静擦汗的侧影，看着赵爷爷拄着锄头、望着这道墙时眼中那一点点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云朵忽然觉得，这脏兮兮、累乎乎的事情，好像…也挺好玩的？比看表哥打架好像还要有意思那么一点点？
她咧开嘴，露出沾着一点泥星子的小白牙，一个灿烂又有点傻乎乎的笑容在她花猫似的脸上绽开。
就在这时，村外那片通往青石镇方向的稀疏小树林深处，几片不起眼的、边缘带着锯齿的墨绿色叶子，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又迅速归于平静。仿佛只是被晚风吹拂。
一双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在枝叶的缝隙后一闪而逝，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无声地扫过村口那道可笑的篱笆墙，扫过疲惫的村民，最后，牢牢钉在了那个满身泥泞、却笑得毫无阴霾的小小身影上。
霞光如血，渐渐沉入远山的轮廓。靠山村简陋的“城墙”在暮色中投下越来越长的、扭曲的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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